晨光熹微,又是这样的早晨。
她曾在许多个这样的早晨与梅谢雪共度,可她如今,已在归途。
她离开苍梧山的那天是冬月十五,今日已是冬月十九,整整四日。
自苍梧山以南过清水镇,绕青石山,山上奇石嶙峋,流泉漱石,后于太溪道行进两日至聿金城,歇息一晚后改换水路。
两岸青山相对出,舟随波逝,风静则水面镜滑,偶有一二只飞禽掠水,惊起涟漪,似千里素练,日出时水光接天,似奔日而去。
水上又行进半日另改水道而行,此船家比之上家更为健谈。
攀谈两句后息影回船棚中休憩,睡梦中忽而睁眼。
她走至船棚外,水面下突然飞起几人,溅起水花阵阵,似白雨跳珠乱入船。
暗器袭来,息影一个后仰翻身飞上船棚,手撑着船棚半跪在地,她冷笑道:“你们来的也太晚了些。”
从那晚看见白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假死的消息瞒不住,毕竟当时她叛逃的时候连具尸骨也未留下,她也未曾肖想能真正骗过那个女人。
心里还在念着那女人的坏话,眼前的四个人疾速飞起,东南西北各一个,像是个笼子将息影围住,几个人快速打斗成一团。
息影的动作快到极致,一把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一扭,咔嚓一声便断了气,她将他的尸体往前一抛便砸在另一个人身上,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如碎琼乱玉。
一人的剑尖往息影的背后刺去,息影如同背后长了只眼睛般,手抓着船棚翻了个身下去,拿了自己前两天买的剑再从船棚后方出来,立在船头拔出剑。
她的墨黑色发丝飘扬,宛若展翅的蝶翼,她手中一道剑气挥出,直将那人掀飞了出去,消失在水里。
最后一人也被息影轻轻松松地斩杀于剑下。
正当她立在船头要将剑收回剑鞘时,背后一凉,息影嘴角轻勾,一个手掌撑地飞身而起,于空中拔出剑鞘。
她早便知道这船家是危星之人,他们气息她太熟悉,况且刚刚那四个人实力太弱,摆明了是先行探路的棋子,真正的大棋在后头。
方才见那些人亮出刀剑,船家也未曾惊叫,连脸色都未曾变化,于是息影百分百确定了他的身份。
“伪装得挺好啊!”
那人从怀里摸出短剑,面露阴鸷,“不及朱雀使。”
话不多说他便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短剑飞快挥动,息影也反应迅疾地挡开,举起剑和他来回过招。
船的体积不算太大,过招的范围过于逼仄,眼看着剑挥至眼前,息影一个后仰,手撑在水面一个飞身而起,以轻功飞至船的另一头,那船家纠缠不休,握着剑穿过船棚到这一侧。
他脚一蹬,一个飞身而起,仿佛猛虎出山,目露凶光,息影转身便往水面上飞,船家的剑劈在船头,力道之大硬生生将船砍出个豁口来。
息影飞出去后转身,朝着那船家飞出暗器,那船家一侧身轻松躲开,见他也踏水而来,息影正面迎上他,又与他在水上打了几个来回,后来又飞回船上打。
这人的功夫比之前面几个要精进太多,但比之息影还是逊色。
息影嘴角轻扬,“看好了,接下来要动真格了!”
她手上动作快到令人目不暇接,她一下挑破了船家的手臂,一下刺穿了他的膝盖,剧烈的疼痛使船家跪倒在地,就那一刹那,他便被抹了脖子,血液喷涌而出,汩汩不停,息影蹲下身拿他的衣服擦了擦剑后,将他的尸体扔到水里。
她立在船头看那一片狼藉,地上的血液里混着船体的木屑,叹了口气后无奈的自己摇船到了岸边。
她并没有在码头靠岸,而是选择在偏僻的岸边弃了船,而后她选择快马奔驰,辗转两日后到了云周城外。
她看着城门上的匾额上题有笔力遒劲的三个字——云周城。
心中感慨万千而难言于口,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让周围的气温变得不那么寒凉,可这番阳光也照不进息影的心底。
云周城繁华非常,水路通达,许多商船途径此地,多年累月的在这形成了繁华的市镇,而后有“金玉不过云周城”之称,意思是金玉难逃出云周城,足以见得其经济繁荣。
息影牵着马忐忑地走进云周,云周比她记忆中的要更加繁华,飞桥栏槛,道路万千,朱漆绣匾,鳞次栉比......
息影牵着马在满目的商铺中寻找客栈,正瞅着街道两旁却看见前面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各种声音嘈杂难辨。
突然,从那个圈里突然裂开条缝来,一个衣衫发丝凌乱,满面泪痕的姑娘从那条缝里挤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跌倒,从怀里掉出一张帕子,她又匆忙把它塞回怀里,然后惊恐万分地撑着身子在外挪动,嘴里不停念着:“不要,不要......”
那条缝又裂开得大了些,两侧的人让出一条通道来,一个身着锦衣华服但却难掩纨绔气质的人摆着手出来,一步步走近那姑娘,“喂!跟我回去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比你每日绣手帕什么的好多了?”
郑灵湫从地上挣扎起来,转身便要逃,没逃两步便被那纨绔的侍卫一把拽回来,她没站稳又摔在地上,衣裳还破了一块。
她似乎知道逃也逃不掉,便一直低着头哭,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链子一样往下掉,落在地上,裹上泥土。
“诶这就对了嘛!带走带走!”那两个侍从听了命令便一人架着一边将那女子带走了。
正当他们得意洋洋地走过息影身边人,息影踢出一脚,正中一个侍卫的膝盖,那人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被息影一记手刀打晕。
郑灵湫的左边陡然间卸了力,脚一落地便一扭,息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又一个飞踢将另一个侍从踹了出去在地上嗷嗷乱叫。
那纨绔瞪大了眼,看了眼摔飞出去的侍卫又看了眼面前这个异常美丽却又异常可怖的女人,他叉着腰提高了嗓门:“喂!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抢人!”
息影冷冷看了他一眼,“管你是谁。”她将姑娘拉到身后。
“真是岂有此理!你听好了,”他大拇指指着自己,“我姓岳,知道云周最有钱的人家是谁吗?”
息影不说话。
岳遇伦看着她平静又无所谓的样子,登时一口怒气涌上心头,连脖子都涨红了,“你真不知道?宫里如今受宠的淑妃娘娘,是我姐姐!”
息影扫了他一眼,怪不得如此招摇,原是宠妃的弟弟,又是顶顶富庶的人家,应该是金玉堆里被千娇万宠出来的。
“你现在松手,把她给我!”
息影又将郑灵湫往后拉了拉,“律法有言,不得强抢民女。”
那姑娘畏畏缩缩流着泪,连眼神也不敢和岳遇伦对上。
“她既不愿,你便不能将她带走。”
“我管她愿不愿意!”
息影根本不搭理他,她转头对郑灵湫道:“上马。”
她将她扶上马,岳遇伦见状就要拦,“休走!”
息影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咔嚓一扭,他转瞬间脸色涨红,五官挤成一团,“痛痛痛!放手啊啊啊啊啊啊!”
她对着他的屁 股一踹,他便扑到了路边的胭脂摊子上,扔掉一片瓶瓶罐罐。
息影利落地翻身上马,驾着马便扬尘而去,只剩下岳遇伦的咿咿呀呀和百姓们的叽叽喳喳。
郑灵湫显然是第一次骑马,整个人僵硬无比,闭着眼睛完全不敢张开,耳边冷不丁响起息影的声音,“姑娘你可知这附近有哪家客栈离独孤府比较近?”
郑灵湫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感觉骑马似乎也还好,便支支吾吾回答:“知...知道。”
她给息影指了个方向,于是她们便在同福客栈住下。
在郑灵湫沐浴更衣整理干净后息影发现怪不得那恶霸要带她走——原是因为这郑灵湫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纯澈模样,一双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还时不时蹙着眉,眉目间风情万种,她整个人也是弱柳扶风,似春日柳枝迎风自舞。
“我...我叫郑灵湫,今日多谢姑娘相救!”郑灵湫感激地对息影说。
息影温声道:“不必客气,那岳家少爷为何强掳你?”息影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郑灵湫捧起杯子,声音委屈,“他说要将我献给玉京里的贵人,若是贵人看上我,我下半辈子便可一直享受荣华富贵。”
“那你愿意吗?”
郑灵湫拼命摇头,“我不愿!谁知是怎样的人,万一一去便丢了命,那该如何是好!”
“况且...况且......”郑灵湫的脸上突然红了起来,像是天边醉人的烟霞。
“况且什么?”
“况且我已有了意中人,我也只想为他相夫教子......”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去,脸上红的更甚。
息影见状也不问是谁,轻抿口茶,道:“那你今后如何打算?那岳家公子有钱有权,在这云周算是一霸,保不齐他今后还会来找你。”
郑灵湫的脸上显示出茫然来,显然不知今后如何打算,“我...我等勾肃大哥回来......”
息影见此也不好多说。
忽然郑灵湫摸了摸胸口,她一愣,“我的帕子呢?”她左右张望。
息影指了个方向,“在那里。”
郑灵湫极其珍惜地将它拿过来放在桌子上仔细端详,息影也看清了,上面绣了极其精致的喜鹊纹样,绣工堪称一绝。
“你手艺真好。”息影称赞。
郑灵湫抿着唇笑笑,无言。
最后的一缕残阳和云周道了别,黑夜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