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亦妄生颠倒想,何如明月自由人。从即日起,你名妄生,入我窥天门下,是为我张见素的弟子。”
妄生用脏兮兮的小手抹去脸颊的泥灰,跪在湿冷的地上,膝行向前,最终匍匐到云水蓝之下。
自此,仙鬼已明,因果定然。
“你以后就住这个房间。”
陈旧的竹门被推开,陈旧混着霉气扑面,呛得妄生打了个喷嚏。
“鹿鸣渡弟子本就稀少,这屋子也就久无人扫,不过修行之人当不困于外物,若你实在住不惯,要换地方,便自己去与师尊说吧。”奚自含侧身让开道路,回头对妄生交代道。
妄生有些胆怯,刚迈进去一步,又慌忙收了回来,扭头望着他问:“师兄,师尊他去了哪里?”
“师尊正在闭关修炼,我也不知他何时会回。”奚自含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直视。
身上是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头发乱糟糟的还夹杂着几片枯叶,脸上更是脏得一塌糊涂。
师尊到底是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个野孩子?
奚自含年纪比妄生稍长,身形自然高些,或许是长得壮实,远远望去,背影竟似师尊那样的大人。
“师尊吩咐了,你安顿好后,自行去一趟寤寐湖拜见含真长老,你最好先换身干净的衣裳。”奚自含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床,“床我已经帮你打扫过了,弟子的服饰也放在了上面,后院有水源,后山也有湖,你自己能收拾好吗?”
“我可以的,谢谢师兄。”妄生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屋子。
房门关了又开,穿上正经衣服的八岁孩童自是欣喜,可是脸上的雀跃让奚自含撞见,他却黑了脸。
妄生不明白,刚刚还客客气气的师兄突然变得冷漠。
而那个眼神……自己也见过。
“恙儿,别笑,别让人看见。”
“为什么,阿娘?”
“他不希望你我好过,他的恨比天高,他的绝情,亦比冰凉……”
阿娘不喜欢我笑,因为他不喜欢。
他?
他是谁?
算了,是谁不重要,毕竟我没见过。
而且现在,阿娘也死了。
“寤寐湖禁止弟子出入,除非召见,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吧。”
奚自含说罢,便扬长而去,独留妄生一人站在那条陌生的青石路上。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这里,外人眼中的禁地。
越往深处走,刺骨的寒湿便越是侵体。
小小的身体早已不堪寒冷,脚步开始踉跄不稳。
嘴唇冻得苍白,才在尽头看见闪烁的蓝光。
只一眼,身子被猛地拉扯,眨眼就落到了湖边。
这是哪儿?
妄生狼狈地跪趴在地上,无措地环顾着四周,恐惧涌上,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泪花。
不见人,先是水雾萦绕,片刻便将他牢牢锁住。
紧随而来是一道低哑的声响:“就是他吗?”
妄生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单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湖中央。
月光洒下,本该圣洁,此刻却萦绕着黑气,眉宇间更是杀气冲天,冷眼直刺妄生。
师尊?
不,这感觉不是师尊。
不等妄生反应,张含真欺身而上。
黑莲印记闪动,他单手扼住妄生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
妄生双脚悬空,窒息感瞬间袭来。
害怕,惊恐,以至于眼泪毫无征兆落下都未能察觉。
“师尊……师……尊……”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可等来的是四周的寂静无声,与张含真的置若罔闻。
只见他另一只手凝聚起黑气,扭曲着幻化一条布满尖刺的黑色锁链。
在瞪大的双目之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刺骨锁链的一端,被狠狠按向自己的额间。
“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从眉间炸开,万针穿骨,椎心泣血。
凄厉的惨叫贯穿夜色,比娘亲的眼神都要痛上千倍万倍。
他是第一次,所以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白日的光亮转瞬熄灭,那渴求的一点期许都荡然无存。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我……会死吗?
感觉灵体被这锁链吞噬,那锁链似有生命,钻进他的皮肉,缠绕上他的腰腹,最后在他肌肤上凝结成一个有形的枷锁,泛起银光。
接着,那光芒将整个人挖空,投入虚无。
“非生非相,容器已铸,你且去吧。”张含真语气平静下来,竟染上几分虚弱。
去……哪儿?
是……谁?
说完,他松开手。
妄生四肢无力,被毫不留情投入冰冷的湖中。
奇怪的是,身子却没有沉下去,而是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托起,微微漂浮。
看不清晰,因为眼泪混合着鼻涕和嘴角溢出的血丝,糊满了整张脸。
剧痛和绝望交织,连呼吸都变得磨人。
“多谢师兄。”
师……尊?
师尊!
救我!
恙儿好怕,恙儿不想死,恙儿不想像娘一样……
师尊……你在,你为什么不救救我?
我不是你的……弟子吗?
我们不是……家人吗?
是你给我名字……
名字……
身体脱力,意识如残烛,一点点熄灭。
只留人走后寤寐的月色,月光照得湖面好亮。
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妄生躺在床上,睁眼是不熟悉的床梁。
他猛地坐直身子,环顾四周。
师尊呢?我的……我的那个师尊上哪儿去了?
他心头一紧,慌忙下床推开门,却见庭院里一片狼藉。
张非相挽着袖子,正跟一只鸡斗得不可开交,府炎则拿着扫帚,手忙脚乱地赶一群鸭子。
这是什么情况?
光。
我又能看见了?
张非相看见妄生,一个激灵,手中的鸡一扔,一个箭步冲到府炎身后,一脸警惕望向他。
“嗯?”府炎满脸懵,见此场景也哑得说不出什么话。
“师尊。”妄生如释重负一口气息,一边唤着他一边往他身边靠去。
“站住!”
张非相一声呵斥,拉着府炎后退好几步,指着妄生警告他:“你你你……站那儿别动,离我远点。”
“怎么了师尊?”妄生不知所云,当然也不会听他的,又往前走了几步。
“府炎,你你你,上!他重伤,别怂,去按住他!”张非相吓得一把推上府炎的背,将面前的人送出去,而后转身就跑。
“师尊?”妄生看着落荒而逃的张非相,看了看呆在原地的府炎询问,“他怎么了?”
府炎来回打量他半天,答非所问:“你恢复记忆了?”
妄生:“……”
糟了,师尊让瞒着别人。
“对,刚恢复。”妄生对他随便敷衍一句,越过他身侧追了出去。
“师尊,您去哪儿?等等我啊!”
张非相再次狂奔二里地。
然后迷路了。
他扶着竹子大喘气,心惊胆战回头。
世界很美好,再见!
“师尊,您到底怎么了?为何躲着我?”妄生趁着他体力不支,小跑着追上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张非相浑身一颤,抓着竹子的手更紧了。
“到底怎么了?”
“少装傻!”张非相吼道,“尼玛的死小子,你大半夜不睡恐吓人,完了你倒是睡得香!还帮你找灵体?找个蛋!你自生自灭去吧!”
此话一出,妄生更迷茫了:“我……昨晚上有说过什么话吗?”
“你说你要把我变成人蛊!”张非相欲哭无泪,“你说你要干就干,哪儿有人还打预告信的?你以为你是杀人版怪×××吗?动手之前还单门挑衅我一番?”
“嗯?”闻此,妄生亦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但故意装傻,“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你……”张非相甩开他的手,双手双脚抱上竹竿,嘟嘟囔囔,“难怪都对你打打杀杀,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是黑心眼,你欺师灭祖,你你你……大逆不道!”
“师尊。”妄生轻叹一口气,哄劝,“若我真说过这种话,还请师尊莫要放在心上,因为那个状态下,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做什么?”
张非相扭头回怼:“啥子状态?你难不成真有第二人格?哎不是,别搞了行吗?你挂够多了!再搞下去,作者圆不回来的啊!”
“没有,不是师尊说的那样。”妄生耐起性子解释,“那是鬼气,师尊也知道,我离开窥天后去酆宫待过,加之修火,会被鬼气入体影响,戾气外溢,不过师尊别担心,若身体没有遭到攻击,鬼气不会躁动,便不嗜血,只是口无遮拦,需要师尊习惯。”
等等等等,啥意思啥意思?
你口无遮拦让我习惯?
“你疯了?”
“师尊何出此言?”
“你揣着这么大个定时炸弹你不吭声?”张非相都快被气得语无伦次了,叫救命能把老天爷叫得拉黑自己了都。
妄生轻笑:“这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鬼气能控制,不是师尊想的那样会走火入魔。”
张非相难以置信:“那你昨晚上不控制,放出来吓人?”
妄生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随后嘴角一勾,“我只是想问一下师尊的意见,师尊若不愿意便算了。”
张非相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有毛病!他绝对有毛病!
恰此时,梨花吹落,不用想都知道谁来。
毕竟这是竹林,没有梨树!
见宣惹提剑走了,妄生笑容一收,往张非相身后靠去。
张非相也回归正经,端正身子,轻咳两声挽回形象。
宣惹过来,先是打量二人一番,随后对着张非相行礼:“见过师叔。”
“宣惹啊,哈哈好巧,你怎么在这儿?”
“这是弟子种的竹园,听见响动,过来看看。”
“……”
你一养花的还养竹子?
设定偏了吧!
“是替别人养的。”未等张非相开口,宣惹补充一句。
张非相眼一眯,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也会读心术?”
“也?”宣惹说罢,看向妄生。
“行了,你也别装了,说吧,你费尽心思让我知道,是要干什么?”
一语道破,妄生的脸色沉了下去。
片刻,他抬头道:“宣惹,跟我走,我有办法洗去咒链。”
妄生:调戏师尊好好玩[求你了]
张非相:喂喂喂[化了]我要喊张见素出来把你砍了,不要小看我们的羁绊啊!
妄生:见素出来就做成人蛊[求你了]
张非相:[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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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妄生此名劫数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