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庭不过两周,文惠的律师突然请求会面。
那天天气闷得出奇,会议室的空气里有股压抑的消毒水味。
律师面色沉重,几乎一开口就让人明白——事情已经无可回转。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他说,“医生评估,文惠的身体状况可能撑不过半年。她……或许连出庭作证都来不及。”
萧迪的手微微一紧,指节泛白。
我看着那份诊断书,黑白字迹清晰,却像一封迟来的判决。
律师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她拒绝进食,也不愿配合治疗。情绪很不稳定。”
我静静听着,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冷意——不是怜悯,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疲惫。
人到命悬一线时,连“对错”都变得模糊。
萧迪的语气极平稳。他望着我,我稍许点头。
“我们提出保外就医,”他说,“只要她愿意接受治疗,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
律师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立刻同意。
“萧先生,这会影响庭审——”
“生命比庭审重要。”萧迪打断他,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我抬眼看向他——那是我最熟悉的神情,克制而沉静。
他不是为了“原谅”去做这些,而是因为他相信:怨与恨,终究不该成为一个家族延续的基石。
我轻声说:“让她尽快得到治疗吧。”
空气像被时间凝固。窗外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隙间落进来,斜斜地照在桌上的那份文件上。
纸页微微颤动,像某种迟来的告解。
人生不过如此。
那个试图操纵命运、让人无处喘息的女人,如今连自己的身体都控管不了。
命运从来不吵不闹,却最擅长报复。
我转头看向萧迪,他眼神平静,唇线紧抿。
我们之间没有多余的言语——
只是彼此都明白,我们做的,不只是为了她。
更是为了在这场长久的纷争中,
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不被恨吞噬的余地。
——
文惠被送到疗养医院那天,天灰得像是失了色。
病房在东区一栋幽静的私立医院里,窗外是一排落羽松,叶子已经泛黄。空气里混着药味与消毒水气息,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
她坐在床边,穿着病号服,肩膀瘦得几乎撑不住布料。
那个曾经掌控、甚至霸凌我命运的女人,如今目光空茫,指尖微微颤抖。
我和萧迪推门而入。
她抬眼的那一瞬间,神情有一丝怔忪,随后,是极轻极淡的讽笑。
“怕我死在牢里,连忏悔都来不及?”
她的声音沙哑而冷,像干裂的纸。
萧迪站在她面前,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文惠,你确定还要这样说话?”
她低笑一声,声音里透着一种疲惫的尖锐:“活着,是惩罚。”
那一刻,空气静得近乎可怕。
我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轮廓依旧锋利,只是眼底的光早已被岁月和病痛磨尽。
“你可以恨我,”她忽然转向我,语气冷而清晰,“但别假装你高尚。你赢了——你有萧迪,有孩子,有他们叫的‘妈妈’。我一无所有。”
我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轻声道:“没有人赢。文惠,我们都被这一场恨耗光了。”
她的唇轻轻一抖,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只是闭上了眼。
萧迪上前,替她掖好被角。
他语气平稳到几乎让人心疼:“你需要静养,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
文惠低声笑了笑,那笑容几乎让人心碎:“到这一步了,还要我靠你救命。真可笑。”
萧迪垂下眼,声音极轻:“文惠,不是救,是还。”
我转身时,阳光正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的病床上。
那光很薄,却很亮,照在她的手上——青筋暴起,干枯无力。
她突然轻声问:“你们……会带孩子来看我吗?”
我愣了一下。萧迪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得几乎不像他说出来的:“你好好治疗,等你好一点,我们一起去。”
文惠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落在枕头上——一点,一点,安静又倔强。
门外的风吹过,落羽松针簌簌作响。
我和萧迪并肩走出病房,走廊尽头光影交错。
我轻声道:“她不是怕死,她是怕被遗忘。”
萧迪点头,语气低沉:“要让她知道——她可以有家。”
走到医院出口时,阳光终于破开云层,落在地面上,微微晃眼。
我忽然觉得——
也许,这一切的结局,不是报应,也不是救赎。
只是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慢慢学会告别。
萧迪轻轻牵起我的手:“把安安和昊昊带来给她抱抱吧,老婆,也许那能让她活得久一点。”
我点点头。
他又说:“回家,好好休息。”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
原来“原谅”,不是放下恨,
而是终于能并肩走出那场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