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叙昭昏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看了眼手机,发现闭了三小时眼。
他抬手去够枕边的保温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喝一口,嗓子舒服许多。
喝完他偏过头,发现程风竹趴在床角,睡得正酣。
这睡眠质量,真羡慕。梁叙昭想,忽然感觉很宽慰。
可能是平时公司事多了,也可能是父母总不在家,他从小就操这心操那心,所以此刻很享受这种撒手不管事的感觉。
加上程风竹身体这么好,他也就放心让他忙上忙下了。
真是难得,还有点幸福。
他心安理得地躺在病床上,看床角那人的睡颜,忽然产生些自私的想法。
他想等程风竹上学后去换家私人医院,带两张床的那种,这样晚上他打针还有人陪。
不行,有点不太好了。他尝试打消念头,人家是来谈恋爱的,不是当保姆的。
正纠结着,手机铃忽然响了。程风竹的手臂动了两下,依依不舍地起了床。
他眼睛还没睁开,就朝梁叙昭笑了笑:“早上好,好点没?”
梁叙昭被笑的又要发高烧:“好点好点,诶诶诶,别亲,还没好完!”
“就一下,没事的。”程风竹亲完从包里抓了几本书出来,“我上学去了。”
“行,你晚上直接回去,别管我了。”
“回去?真的?”他眯起眼看向梁叙昭,“都谈恋爱了,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还准备像之前那样骗我?”
梁叙昭被个二十不到的男生盯得慌:“真的,你好好上学就行了,少管点事。医院这么多人,搞不好你也传染了。”
“我身体好得很。”程风竹说,“我今天下午回去放个东西就过来,会戴口罩的。”
说完,他也不等梁叙昭拒绝,径直了出门。
梁叙昭看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手机,算了算离程风竹来找自己还有大概八小时。
他把手机一关,美滋滋地睡了。
*
程风竹刚下课就收到梁叙昭转院的消息。
导航显示,新医院离梁叙昭家只隔了几公里。
大厅内里布置淡雅,都不像医院,倒像个酒店。程风竹一进病房,看见两张带扶手的沙发,一台洗衣机,一张透明餐桌。
梁叙昭正躺在支起的病床上,打着吊针看电视。
见人进来,他笑笑:“来啦,外边冷吧。”
程风竹呆愣愣地走进去。他从没见过这种有装潢的医院,比他小时候和妈妈去旅行时住的旅馆还要好。
“你平时生病都在这住吗?他问。
“我平时不生病。”梁叙昭说,“这次搞严重了,我刚好来体验一把。”
程风竹抿了抿嘴:“哦。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了饭。”
梁叙昭支棱起来:“饿了。”
程风竹帮他保温桶里的饭拿出来。筷子是不锈钢的,他递给梁叙昭前,悄悄擦了擦,把它们擦得更亮些。
“对了,我马上放寒假了,你过年要回家吗?”
梁叙昭摇头:“不回,呆在这。”
程风竹靠在床边看他吃:“为什么不回?你不用考虑我。”
梁叙昭笑了:“我之前也不回啊。倒是你,你不回家吗?”
“不回,我照顾你。”
“你爸呢?不去看看你爸?”
“不去,懒得见他。”
“怎么,你俩关系不好吗?”
程风竹犹豫着,摸了摸胸口下方:“把我肋骨踢裂算好吗?”
梁叙昭吃饭的手一顿:“踢——你上次说的……是真的?我以为你又在骗我。”
程风竹只是浅笑:“是真的。他嫌我给的钱不够多,就朝我踹了几脚,我打不过他,就成这样了。”
梁叙昭愣住了:“报警了吗?”
“没有。别人打我能报警,我爸不太行。嗯……我家比较复杂,不是想翻脸就能翻脸的。我不骗你,但我现在只想说这么多。”
梁叙昭没反驳,他看着碗里油汪汪的菜。
血缘和亲人这东西确实不好说。像打骂这种在外人来看过分的举动,放在家庭里反倒能被说成合理的事了。如此一来,看在各种因素的份上,翻脸没有那么容易。
他想起过去的自己,何尝不是这样。但他现在后悔呀,如果当年再大胆一些就好了。
于是他耸肩:“血亲确实挺要命的,不过呢,也别当负担。你要知道你爸想生你,费不了多大劲。虽然这是你爸,但他这样对你,该翻脸还是得翻。”
“如果……”程风竹踌躇了一下,“如果我不是单纯地恨他,是对他又爱又恨呢?”
“我是说,他打我,但我打心底又想让他对我好点。所以不管他对我多差,每次他一笑,给我买吃的,我又想试试原谅他。”
程风竹说完咽了咽口水:“不过他又会打我。”
梁叙昭无奈:“孩子生下来就爱父母,这挺正常。但你要及时跳出来,不然最后只有吃瘪的份儿。”
程风竹若有所思:“嗯。”
随后问:“你呢?你怎么不回去?”
“我没办法喽。”梁叙昭又吃起来,“我爸妈听说我喜欢男人,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是梁家人了。好在我不欠他们钱,只欠感情。”
“你和他们闹翻脸了?”
“翻了。不过是他们先翻的,我再不跑,怕是要被送去戒同所了。”
“那咱俩挺配,一个被家里打,一个被家里赶。”
程风竹说这话时丝毫没显露半点在意。梁叙昭觉得熟悉:“你这开玩笑的方式跟谁学的?”
他一下就想到卢希仁。
果然,程风竹说:“卢老板。”
“你跟他净学这个!算了,你跟他最好就学点这个。”
“卢老板对我挺好,怎么了?”程风竹很好奇,“对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对你好是因为你俩不熟……哎不熟也好。我俩?我俩是因为……”
梁叙昭正在回忆,立马闭了嘴。
操了。他暗骂,差点忘了是因为宋黎。
“你怎么不说了?”
“因为我不能撒谎。”梁叙昭说,“但是我现在也不想说。”
程风竹脱口而出:“你俩不会谈过吧!?“
梁叙昭听了差点没一口噎死:“他?放屁!他这种人你就看看得了,只可远观,不可——哦,你也亵玩不了他,只有他亵玩你。”
程风竹笑了:“你这么说他,不怕他弄你?”
“人尽皆知。”
“那……”
程风竹思忖很久,才问:“你以前和别人谈过吗?”
他说完又否认:“你肯定和别人谈过。但我想知道你怎么对他的。你是不是也像这样吊着他不放?还是边和他谈边找人玩?还是说……你对他挺好的,只对我这样。”
梁叙昭的面色瞬间变得复杂:“我真不是故意的,这我给你解释……我八百年没和他联系,现在咱俩半点关系都没了,你不信可以看我手机。”
程风竹毫不在乎:“我又不管你和他那点关系,我就是好奇你以前是怎么过得。现在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你不许骗我。”
“我才不骗你。你听了别笑我就行。”
梁叙昭吃完饭,一下子困了,仰头往床板上疲惫地靠去。他想关灯,便指了指开关,问程风竹的许可。
程风竹点了头,他便把灯关了,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程风竹顺势坐上自己那张床,梁叙昭便朝他偏过头去,慢悠悠地问:“你现在还年轻,但肯定知道人有时候精力有限吧?”
“知道。”
“感情和精力是一样的。甚至比精力还有限,你用完了就没了。”
“哦……等会。”程风竹回忆着,“周安通跟我说,感情还能酝酿。”
“那他放p——好吧,也不完全错。那得看是谁了。有人能一直酝酿,有人比较傻,还运气不好碰到个孬种,一下把感情全浪费在一个人身上了了,后面再想动感情,就没办法了。就算真费劲酝酿,也跟之前的不一样。”
“你说这个什么意思,你之前碰到的那个人,把你给他的感情都浪费了?”
梁叙昭面无表情,缓慢点头。
程风竹将信将疑:“还有这事。我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我提这干嘛,谁天天把情伤挂嘴边上,那不纯有病吗。”梁叙昭看向他,“说出来有什么好?让别人觉得我当年痴情,还是显得我傻逼?”
“至少你说了,别人也能懂你怎么是这副样子。”
梁叙昭懂程风竹说的“这副样子”是哪副样子,心想你还真是涉世未深:“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有人天生就会玩,倒是天生会玩的爱把情伤挂嘴边,鬼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他们一说多,也没几个人愿意信了,那我还说个什么劲……”
“然后?然后你就爱骗人,把风流当洒脱,还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
什么风流,什么不在乎,梁叙昭都不太想承认。
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谈及过往无疑是在自揭伤疤,而自揭伤疤又让他感到很羞耻。
对一个想活得无比潇洒的人来说,坦白自己的委屈和弱小,就是很羞耻的。
但没办法,程风竹已经为他留下来,他这会不能撒谎。于是他艰难开口道:“是。他当时说我风流,说我贱。不让我和别人来往,甚至不让和陌生人讲话。我听了他的,然后就被害惨了。所以和他分开之后,我就真变风流了。”
程风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没骂回去,以前这么听话?”
“我当时小啊,人小时候不都有个崇拜的对象吗?爹妈的话不听,但喜欢的明星歌手,甚至隔壁学长随口说的话能记好久。”
梁叙昭踌躇起来:“所以我之前,不能和你谈恋爱。你见过的人太少了。我当时碰到那个混账的时候年纪太小,觉得他什么都好,心都长他身上了。所以后面再想分开,就是皮毁肉烂的痛。”
“但你就在让我经历和你一样的事。”程风竹跑下床,伏在他耳边,“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处处躲着我,你以为我不难受吗?你就没有想过我这点感情扔你身上全浪费了,还有没有力气去喜欢别人,我看你当时跟他一样混账。”
梁叙昭笑了:“是吗……我就是很混账。那你怎么还老是不走。”
“是你不让我走的。”程风竹说,“你真想要我走,就不会在别处对我百般示好了。”
他说话间,眼神很温柔,却又无比犀利。
“梁叙昭,我记事起就在帮家里打黑工赚钱了,遇到的事,见过的人不比你少,你大可不必把我当孩子看。”
“那太好了。”梁叙昭困了,声音轻轻的。
“我离碰到那个混账也挺久的了,现在刚好碰到你。我也不知道要是你走了,我剩的这点力气还能酝酿多少感情出来。”
“所以,你以后,就待在这吧。”他最后看了一眼床边,发现程风竹在脱衣服,“这又舒服又暖和,你爹又找不到。”
程风竹浅浅笑了,再次爬下床亲了他一口:“晚安。”
梁叙昭讨到嘴子,体温都升上来不少。他看程风竹在身边躺下,惊觉上次有这种感觉得是多久之前了。
真稀奇。
只是他本以为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了,没想到当晚又复烧起来。
水还是吊的不够多,早知道还是嚼冰块儿比较好。
他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在床单的褶皱中缓缓下沉,整个人仿佛陷进一个无底的洞,转眼从高空中坠落。
他重重落地,地面却像纸壳一样塌陷下去。他又被黑暗吞没不停下坠,却又一次从天空跌出来。
每一次下落,四周的景像都如幕布起落,唰一声,场景变了:春去秋来,夏蝉冬雪,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老屋拆了又建,飞燕南迁又回,一切都在循环往复中向前滚动,却又不断回头重演。于是看似熟悉的风景,转眼又面目全非了。
然而在他的回忆——不,不能叫回忆,是美梦里——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的大哥哥,永远在他坠落的瞬间伸手,将他牵住。
他的身子很痛,像是又经历了一次生长。脑袋如同被塞满干柴,呼吸带着火。他看谁都如隔浓雾,只感觉有人在身旁忙上忙下。
那人帮他量体温,又给他冲药。用手解开他的衣领,用湿毛巾一遍遍帮他擦身子,最后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
那双手细嫩又粗粝,太过温柔,以致于像来自另个世界的抚慰。
他好久没被这样怜惜和照抚过,没忍住,在昏沉里,嘶声喊了句:“哥……”
程风竹本借着昏灯给他擦手,闻此动作一滞,愣了:“什么?”
【翻脸】
总有人敢夸下海口,可以和所有人翻脸。
然而一看到父亲的份上,又看到家人的份上,看到七大姑八大姨的份上,又把脸给抚平了。
直面人生,敢于翻脸。
吼吼是谁又有存稿了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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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