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早带着岑无妄溜之大吉,毫不理会身后逐渐独自郁闷的陌上。
岑无妄一路一言不发,任由花焰带自己在阴阳司里漫无目的的转悠,直到同样的地方,他们经过了第三次,花焰的脚步变得越发杂乱后,他才扯了扯花焰的袖子,道:“方才为何为我说话?”
花焰一顿,本急着走出这后山模样的地方,被岑无妄兀的一问,反而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花焰偷偷得打量着岑无妄的表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道:“其实......就是那个,我也明白的。”
花焰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岑无妄的肩头,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别人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你向来是个极其要强,从不示弱的人。昨夜也是身体难得得不行,才来找我说了两句话,但也因为抹不开面子,最后还是咬牙拂袖而去,结果却被陌上看到了你那副样子!他若纠缠下去,怕事会发现什么端倪,我当然要带你赶紧逃开是非之地。”
岑无妄听花焰说得头头是道,主动将自己昨夜的接近,视为被痛苦折磨的无可奈何......
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捂上自己的胸口,仿佛还被病痛缠身一般,轻声道:“那你说,我之后该如何是好呢?”
花焰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得仿佛可以射出一道道光,她道:“你是因为我才这样,对于这一切我当然会负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义不容辞。无怨无悔!”
岑无妄嘴里轻轻含着她的话,小声重复道:“义不容辞,无怨无悔?”
花焰颔首道:“是的!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恢复到从前的师徒关系,这样我便能名正言顺地给你守夜!像以前你身体不舒服那样。”
“以前的事情,你还记着呢......”
岑无妄作为半神半魔的存在,体内也有两股力量在交织。在关穆远还活着的时候,靠她的灵力供养岑无妄神力那一面,岑无妄自己压制魔性那一头,一切都还相安无事。
但当关穆远去世,他又因为落居安的计谋,而导致识海受损,平衡也被彻底打破!
花焰亲眼见过两股力量在他体内肆虐作祟的模样。
岑无妄从骨骼到皮肉都在发烫,身体上爆裂的青筋,沿着厚实的肌肉蜿蜒而上,像布满苔藓的锁链,禁锢着他这具肉身。
可即使如此,花焰怎么问他,岑无妄表面上连眉梢都微动分毫。若不是热汗沿着他肌肉的轮廓不断浸透衣襟,黏腻地贴在他的后背前胸。外人只看他的脸色,简直看不出任何异常。
好在花焰与他血魄相融。每当岑无妄承受折磨之苦,她也不理会岑无妄拒绝推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旁,用尽方法缓解他在燥热中感受的灼痛,让他能得到一丝喘息。
现在的花焰,自然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照顾他。
作为师徒。
岑无妄低垂眼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倒影出一片阴影,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许喑哑:“或许......我也没有那么难受。”
这是拒绝她了。
花焰心想:“......之前对我说什么‘算了’,分明还是心存芥蒂的。”
岑无妄余光看到花焰失望的神色,从指尖导出两缕透明的灵力,道:“你昨日让我查他们的魄灵,我已经查看过了。”
这个话题转移的,未免也十分生硬了......
花焰叹息一声,也顺其自然地接腔道:“好,那你可查看到什么了?”
岑无妄将那两缕灵力向上一抛,如同雨落湖面,转眼便消失不见。
“似是而非。他们身上确实有楼阳生和空青的灵魄,但是并不完全。只是用他们仅存的灵魄,再用血肉浇灌出两具新的身体。所以他们有楼阳生和空青的性格秉性,但却不是他们。”
“似是而非......”花焰知道真相,却过于残酷,让她越发不知该如何面对曾经的好友。
“但是。”岑无妄想了想,道:“可以肯定的是,把他们带到望春国的,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花焰若有所思道:“是啊,冲的不是迟焰,而是我花焰来的。”
岑无妄道:“你现在想怎么做?”
花焰叹息一声,无奈道:“先查猎鬼赛吧。既然都是因为这次比赛开的头,自然也得从查清这个比赛本身开始。”
岑无妄对她的决定毫不迟疑,道:“我们现在去鏖山?”
猎鬼赛举办的地方,也是封印传说中那只恐怖恶鬼的山。
花焰刚要迎合,准备出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你说血肉能浇灌出两具新的身体?这要如何浇灌?那你当初为何不用这种方式来帮我重生,而是用你......”花焰话说了一半倒是说不下去了,她现在对岑无妄用自己的骨肉重塑了一个她,这个事实太不太能接受。
他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随便给自己弄个身体不就好了,何必非要献身他自己......
岑无妄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那种炼出来的身体,半人半鬼,算不得真的复活。”
“原来如此......”事已至此,花焰再跟岑无妄讨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实在事后诸葛了。
岑无妄抛出几片红鳞,让它们去查看鏖山的方向,可二人才走到阴阳司门口时,四面八方突然多了很多慌张的阴阳家,提着长袍都往正殿赶,看着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花焰随便抓了一个要与她擦肩而过的阴阳家,那人看到花焰......或者说是看到迟焰的脸时,表情脸色五光十色,可谓古怪。先是震惊闪过,紧接着难以遏止的嫌弃和厌恶,逐渐又化为了不甘和屈辱,最终作罢,低头埋下了自己愤愤不平的表情。
花焰暂时不想了解迟焰和这群阴阳家有过什么旧仇宿怨,只道:“你们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里?”
那人声若蚊蝇,不情不愿道:“还能干什么,主司回来了,让我们去照料昏迷的德勤殿下。”
花焰与岑无妄对视一眼,那个德勤之前被岑无妄重伤之后还骂骂咧咧,最后被他们的主司——秋风禾一个肘击打晕。看来这一路上,也想尽办法没有让他清醒,这才那么快地赶回来阴阳司。
要照顾那个烦人恶毒的殿下,难怪他们一个两个面如死灰,慌张不已。
花焰放走了那个倒霉蛋,道:“没想到他们速度还挺快的,竟然只是比我们晚了一两天到。”
岑无妄淡然道:“若你不是非要按自己的想法走那条路,或许我们还能再早到个几天。”
花焰道:“那你路上少进几个茶馆听戏,我们也能再早半个月到。”
二人相视一眼,花焰抱拳作揖,岑无妄微微颔首,相互道:“彼此彼此。”
他们调侃对方一番,与焦灼的人群逆流而行,走了好半晌,终于找到了鏖山位置。
一路上花焰利用望春国阴阳家的身份,向附近的村民慢慢打听,逐渐了解了一些信息。
这鏖山山体两侧高中间低,形似鏖器,方此得名,是个风水天成的凶煞地,从古至今一直是埋葬尸体的尸山。
这山里汇集了成百上千的死魂,养了千百年,终于有一日炼成凶鬼。而鏖山脚下还住着有一个穷破的村落,因依靠鏖山,便称为鏖村。鏖村的村民祖先,上百年前就定居在这里,如今出了这遭乱事,他们不懂神鬼之说,只听说山里出了恶鬼,极其危险。
可他们依山而生,扎根在此,嘴上说着不会抛弃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实则是根本无处可去。总之,对他们而言,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为了生计只能闯一把求个活路!
果不其然,上山者全部有去无回,再无音讯。
“凶鬼出世本就煞气大,又有鏖山这汇集了千年的阴气养着,时不时还有人上山送口粮,天时地利人和都聚齐了!这运气简直了,我看就算是见素和抱朴亲自来,也很难将这个恶鬼收服,更别说是这群半吊子阴阳家了。诶对了!或许见素他们会知道这个恶鬼的信息,不如我们找他们问问?”
岑无妄走在花焰身边,低头不语,花焰见他异常的沉默,问道:“怎么了?见素和抱朴二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花焰只觉得自己身边仿佛总有未知的变动,一时间难免风声鹤唳起来。
何况见素和抱朴二人所属鬼狱,不能留恋人世,他们交集并不多。当时岑无妄被落居安算计到近乎崩溃,见素才出面请求自己以神榜之力,出面挽救。从此之后,花焰在无为关时,便很少见到他们出现,大抵就是偶尔来祠堂祭拜一下关穆远而已。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与人间相逢。
岑无妄目光微垂,余光无声地落在花焰身上,又淡淡地收回视线,道:“他们没有出任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如日中天。”
花焰正觉得他话里有话,恰巧二人转过一道青石窄径,忽见一座小小殿宇掩映在苍松之后。殿不大,也无金漆彩绘的繁华,只一色的灰瓦白墙,檐角微微翘起,像是倦鸟收起的羽翼,挂着一个青铃铛。
殿前石阶纤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悉心洒扫。门楣上悬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双生殿”三字,墨迹已淡,却仍透着几分沉肃。
花焰脚步一顿,问:“这是什么地方?鏖山这种禁地怎么会有殿宇?”
岑无妄目光落在殿门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晦暗,又很快湮灭,只淡淡道:“供奉幽判的小祠罢了。这山里既然有恶鬼,自然会有人建鬼狱使者的庙宇,企图来压制恶鬼。”
“幽判?那岂不是他们?”花焰突然歪了歪头,意识到什么:“从我死之后,世人意识到神明无用,所有转头拜祭起他们鬼来了?哈哈哈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因为有了阴阳道,从此无畏无惧,信人定胜天,结果还是老样子嘛。走,进去看看,这个幽判是不是我们的老熟人!”
岑无妄看着花焰抬步往殿门走去,独自停在原地片刻,思索了什么,才踏步跟她入殿。
夜风掠过,檐角铜铃轻响,幽幽一声,似叹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