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岑无妄”双眼无神,却直直地盯住花焰。
花焰竟从这些空洞的眼神中,看到了......
贪婪。
可他们一举一动僵硬木讷,像是披上岑无妄外皮的木偶。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岑无妄他究竟怎么了!?”花焰按住耳边羽毛,眼下能解答自己的也只有落居安了。
可那边半晌都没有一丝动静,花焰不知是哪里出了意外,心想落居安不会是故意装死,骗她来这里另有隐情?
花焰满头雾水,只好自己在房找寻线索。
这里的东西眼花缭乱,铁链、躯壳、纱幔、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阵法符纹,符纹痕迹有新有旧,想必是这些年修补过了很多次。
花焰视线从环境移开,看着那些岑无妄的躯壳从左到右数了过去,不多不少刚好十具。
花焰不清楚这数量有什么蹊跷,最后决定上前一探究竟,走到离她最近的一具躯壳旁边。
而这里所有的“岑无妄”从她进来之后,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她身上挪开,花焰面前这位“岑无妄”哪怕只是一具躯壳,眼睛却有一股专属岑无妄的狠劲,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自己,花焰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还能跳起来吃了我不成?
花焰险些被自己怂笑了,这里一具具不过空壳,又不是真的岑无妄有什么好慌乱的!花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自然地打量起面前的这具“岑无妄”,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破洞。
花焰皱起眉头,双手握住“岑无妄”的衣襟,猛地想下一扒,露出岑无妄洁白到发光的胸膛。
她无暇欣赏这具堪称完美的身体,仿佛拨开玉米叶一般,将这里“岑无妄”的上衣一一扒开,看得花焰头皮发麻,恍惚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都是、都是穿心而亡!”
这里“岑无妄”的胸膛上都有一道贯穿心脏的伤口,以伤口为中心,四周蔓延着血红色的红痕,远远看着,仿佛一条盘旋挣扎,痛苦长啸的长龙。
花焰愣了许久,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道:“岑无妄......死了吗?”
她连忙取下羽毛,握着它的手都在发颤:“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听得见,你让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些的吧!你想告诉我什么?岑无妄他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是为了救我吗?”
掌心的羽毛终于有了反应,无风升空,在花焰面前上下旋转一圈,站稳后羽尖向上一抬,仿佛嘲讽完花焰后,还趾高气昂地对她扬起头颅。
“你闹够了没有,想看我的笑话也不是在这种时候!”花焰被它这样一顿戏弄,心中更是升起无名怒火,她抬手就要抓住羽毛,谁知羽毛瞬间通红自燃,最后化为灰烬落在了地面的阵法符纹上。
花焰尚未反应过来,咚的一声,十位“岑无妄”竟倏地站了起来!他们猩红着双眼,突然开始挣脱着身上的锁链,嘴巴一直在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不约而同地向花焰的方向伸出手!
铁链在他们的挣扎下发出刺耳的响声,一群岑无妄模样的空壳这样挣扎地看着自己,逐渐显露狰狞的模样,花焰忍不住背后发麻,可依然仔细辨别着,他们嘴里说的究竟是什么。
“是,让我快点......走!?”
花焰瞪大双眼,阵法倏地发出刺眼亮光,花焰连忙抬袖遮眼,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跑,可大门猛地自己关上,花焰脚底一空,便猛地向下坠去。
花焰被强光刺得无法睁开双眼,耳边突然传出岑无妄慌乱的声音:“花焰!?”
确实是岑无妄的声音!
花焰确认不是幻觉或者什么引诱的陷阱,将自己的身体稳在半空之中,揉了揉眼睛闻声看去,可这一眼,几乎将花焰的心完全提了起来。
——避世洞神龛之中,岑无妄正被四面八方的铁链绑着全身,双手双脚、腰身、膝盖、手肘,能发力的位置几乎都被玄黑铁链束缚着,生怕他有一丝挣扎逃脱的可能,与此刻相比,方才屋子里“岑无妄”都能绑法可谓是小儿科了。
岑无妄正被吊在半空之中,看着花焰的神情慌张又恐惧。而整座神龛之后,是之前被岑无妄放出来的烛龙,它此刻威严许多,竖着身子,死死盯着她身后的位置。
岑无妄突然惊慌失措,疯狂挣扎着对花焰道:“别站着那里!快闪开!”
花焰顺着烛龙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后,一张一丈长的血色骨弓无人掌控,却像有生命意识一般,已将弓弦拉满!
而箭矢对准的,正是她的位置。
弓弦一松,一道白光划破长空,直直冲着花焰的眉心。
花焰却寸步不让,她方才突然意识到,若没有她凭空出现,箭矢对准的,分明是朝着岑无妄心脏!
所以她不能避开,冲上去直直地迎去,就在她伸手要碰到弓箭的前一刻,身后忽而龙吟长啸,震得诺大的避世洞竟然晃荡摇摆起来,花焰听得身后什么粉碎的声音,箭矢竟然蓦地静止停在半空,与远处的长弓一闪,同时化作一道红光,如波浪散开,在击中花焰前,花焰腰间一紧,转眼整个人已经被带到神龛的美人榻上,她看向神龛外时,弓箭已消失不见。
“谁让你过来的!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岑无妄半跪在地上,手背青筋暴起,紧握着花焰的腰的手还在发抖,见她眼神恍惚,直愣愣地看着外面,不由更加生气:“你这次又为何回来?花焰,一次次看我这么狼狈!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花焰才从极度惊慌中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面前的岑无妄,他衣衫方才被锁链绑着的位置,都被烧得褴褛,隐隐能看出衣衫下已皮开肉绽,瘆着鲜血。
花焰见岑无妄额头冒着汗珠,眼神恨不得立刻吞了她。她眨了眨眼,双手突然捧住岑无妄的脸,在岑无妄愣神之际,低头吻上他的双唇。
岑无妄猛然在原地手足无措,可突然意识到什么,皱着眉头,撑着美人榻想要逃开。花焰见他挣扎,一个翻身,竟将他压在榻上,双手也趁机卡进他的指缝之中,强迫着他与自己十指相扣,这样他便无法再推开自己。
虽然花焰吻技拙劣,可即使这样莽撞的唇齿相交,岑无妄依然浑身僵硬,咬紧牙关逼着自己不要失去理智。
花焰不悦地皱皱眉,突然张唇齿,狠狠咬破岑无妄的嘴角,如野兽一样,用舌尖慢慢舔舐掉渗出的鲜血。
“花焰,你!”
岑无妄话音未落,可已无力回天。他紧闭的神识被什么撞开,埋葬在深处的记忆瞬间暴露在花焰脑海之中。
花焰为了知道发生什么,竟然逼着他神识共交!
十年前,同样的避世洞,同样的神龛,岩浆流过天地缩影,一股妖冶之景。
而是岑无妄和琅王还有落居安三人站在其中,幽幽地望着神龛里的花焰。
“非得用这样极端的法子让她回来吗?明明可以在天地间慢慢寻她的灵识,用彼岸花浇灌出她的肉身,或许只要千年,她就能回来了。”落居安表情凝重,是极度不悦的模样。
岑无妄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沉睡的花焰,可意思却表现的很明显。
他连一刻都忍受不了。
落居安咬牙切齿道:“那你便弃无为关不顾,用自己那具天地共养了千年的骨肉,给她来重塑肉身?”
他挥着扇子指着一旁道:“你看看避世洞内的小天地,你多厉害啊,花了五年时间,没日没夜地到天下搜罗起这些东西,从此天地间所有微妙变幻你都能知晓,这样便能从中寻找花焰的灵识!好啊,你是够痴癫啊!可你对抗天地,烧自己寿命!你有没有想过,你召唤她也要她自己愿意回来才行,若她一直在天地间飘荡,你一具空壳,有多少命能耗的起!那无为关的一切呢?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岑无妄只是淡淡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笑道:“如何呢?躯壳而已,我倒是还怕她嫌弃这血肉不干净呢,何谈什么舍不得的。至于无为关,我愿意将关主之位给你,我相信你管的会比我好。”
“我呸!你当我犯贱吗!”
落居安第一次如此失态,他不管不顾冲到岑无妄面前,毫无往日道骨仙风。
“当初我想要掌管这里,使了多少手段你迟迟不放手。现在为了个花焰,这烂摊子说丢就丢给我?你在决定挖骨剔肉前,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个决定荒不荒唐!?现在高高在上施舍个关主名号给我,以为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岑无妄啊岑无妄,你也是够自负的!放心吧,这次轮到我不让你如意了!”
落居安气得手上的扇子摇出残影,一旁的琅王盯着扇子来回看着,头都快晕了,摇了摇头,刹那间摆出一副准备咬人的模样,护起岑无妄。
“罗娟你闹什么脾气!当初不是你觉得关主坐不好这个位置,会成为无为关最大的灾祸,天天唱衰!现在让你上位了,你又哔哔赖赖起来?你该不会是个纸老虎,要显示真功夫的时候就怕了吧?还有!什么叫‘为了个花焰’?你不也是花焰的朋友!你不想她快些回来吗!”
“我干/你大爷的,我叫落、居、安!!”
落居安被气得发抖,指着琅王的鼻子破骂:“你说我纸老虎?我不想花焰回来!?岑无妄他为了找花焰失心疯了!你也跟着一起胡闹是吧?你用你蠢的不如狗的脑子想一想!他没了烛龙的身躯,又烧着命给花焰寻灵识!须知这种法子不是万无一失的,万一他寿命燃尽花焰也没有回来,不是白瞎送死吗!别说岑无妄他真的死了,就是他漏一点怯,外面一群虎视眈眈的妖魔鬼怪,立刻就能把无为关夷为平地!你让我一个凡人,去对抗妖魔组成的千军万马?到时候花焰回不来不说,无为关也得跟着完蛋!你当我冤大头啊!骨头贱冒渣了,上赶着接这么大口黑锅!!???”
见琅王不服气还要吵,岑无妄举起手,琅王立刻小声转闭嘴。
岑无妄对着落居安无比坚定道:“我只是将掌管无为关的权利给你,守卫无为关,是我的事。还有花焰,她一定会回来的。”
落居安一手叉腰,一手摇着扇子不耐烦道:“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岑无妄道:“我重塑花焰时,顺手造了把骨弓和我的替身,那也是条烛龙,只要你们不说,没有人知道曾经魔主岑无妄已经不在了,那条烛龙便是我原型。”
落居安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岑无妄,道:“我以为你好歹会留点给你自己用??你都把你的破身子用光了,那你现在的躯体是用什么?从地里挖点泥巴的身体,可承受不住你的魔力!”
岑无妄没有说话。
但花焰与岑无妄的神识同屏,无需他出口,她便知道了答案。
他给自己留了原先身体极少的一部分。
——一颗心脏。
——一颗装着对花焰装满爱欲与执念的心脏。
成为了现在的岑无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