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被妖物害到家破人亡,往往也只能无能为力。
他们想劝自己看开,可仇恨会在没日没夜折磨他们,恨自己的无能,恨无法改变的过去。
落居安最初利用人心,神仙天降一般,以他们的**为饵,给了他们得以报仇雪恨的希望。
落居安说,他会安排一群足够强大的妖魔,成为他们的利刃,帮他们报仇雪恨。
这就是上门闹事的妖魔中,为何会夹杂着老弱病残的原由。他们不是妖魔的口粮,而妖魔是受他们利用的武器。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自然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落居安要求他们做的事其实很简单,是他们平日就做,可谓信手拈来的事情......
他让他们四散到这里的村庄人群之中,述说他们的苦难,描绘所受的恶行,将对妖魔的恐惧,同样深深刻入无为关凡人的心中。
落居安要在人心这里划开一道口子,让岑无妄知道,他定下的一成不变的规矩,究竟是有多少的漏洞。
三娘侧目扫了花焰一眼,这莽夫正不知所谓,眺望着村子,看不出是在惋惜还是看戏,她道:“看看,看看,这落居安这煽动的人心还是火星?听别人的事故,怎么听出这么大的火气?”
三娘深吸了一口烟,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子道:“大概是因为村子里的家伙太蠢了吧。”
说完又一顿,或许是想起自己方才还被这村子的小孩怼了一番,迅速嫌弃地扯了下嘴角,道:“而且也一根筋,我实在不喜欢。”
花焰见她虽说不喜欢,可眼神中似乎又很心向往之,便笑笑不说话,看三娘继续吞云吐雾,她果然很快又开口道:“他们真的很奇怪。当初那群老弱病残按照落居安交代的,可怜兮兮去村子寻村民的帮助,这里的人果然热心的让他们留下。但一听说他们是来寻仇的,哪怕他们哭着声嘶力竭地去诉说自己的故事,村子里的人只是默默给他们倒了杯茶水,告诫他们复仇这话莫要再提,然后便请他们离开。想来也能理解,无为关的凡人曾经也是遭受过巨大的苦难,好不容易享受了安稳的生活,如何会在意外界的仇恨?”
花焰亦没有任何诧异,只道:“人之常情。”
花焰话音刚落,远处的山林中飞鸟惊起,紧接着是庞然大物倒塌的声音。
是岑无妄杀了妖物的动静。
花焰立刻起身,道:“边走边说。”
三娘慢悠悠跟在花焰身后,听花焰问道:“岑无妄现在在杀是谁?是叫嚷着要复仇的妖物,还是将无为关是做保护伞的那群?”
三娘烟管抵着下巴,道:“都有,都杀。”
花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特意带我来看这个村子,肯定发生了什么。你究竟还要卖多久的关子?”
三娘没有直接回答,似笑非笑道:“你记得自己在阵法之中引了几道天雷劈进寒食渊吗?那可真是威风啊,吓得妖兽四散,无为关肉眼不见一个活物。而来寻仇的那群妖物见寒食渊狼烟四起,一个个欣喜若狂,它们觉得哪怕岑无妄再有本事,总不能胜天吧!既然岑无妄已被抹杀,它们还怕什么?然后便成群冲进无为关,将躲在暗处的仇家一个个找了出来,开始了厮杀,关外赫然也成了片血海。落居安见越来越多无辜者被牵连到杀戮之中,好在他之前便在找来的妖物身上动过手脚,唤起一道阵法将他们困住,然后连忙去看岑无妄的是生是死,没死就让他麻利出来解决麻烦!结果落居安刚走,他岑无妄就来了,果然瞬间震慑住混乱的局面,接下来便是清算过错的时候了。”
花焰皱眉道:“那不是应该一切都安稳解决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死伤惨重的情况?”
“万事万物,都没有应不应该这一说法。”三娘手中把玩着烟斗,笑道:“岑无妄一旦出面,自然是懒得分对错判是否,只要手染血渍的妖魔无一例外,都得成为他的手下亡魂。但那群老弱病残却一头闯进阵法,将岑无妄团团围住,赫然一副要杀妖魔,先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花焰挑眉,问道:“岑无妄心软了?”
三娘道:“岑无妄手慢了。”
花焰:“诶?”
三娘道:“岑无妄刚要动手将他们掀翻出去,无为关其他村民竟然也闯进来开始求情。这些村民们虽然不想掺和进仇恨之中,但是毕竟听了那么多家破人亡的故事,心中难免动容。所以在岑无妄刚要动手时,先是一两个也闯了进来,后面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们跪着帮这群孱病老弱向岑无妄求情。结果阵法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便也不攻自破,妖魔也接连逃窜了出去。岑无妄自然没有功夫再和这群哭哭啼啼的人计较,去追那群亡命徒了。”
可一次好心,却为村子埋下了难以预知的祸端。
村民们将瑟瑟发抖的普通人领回村子,等他们休息一晚,第二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送出无为关。
这群人见复仇不成,差点又死在岑无妄的红莲之下,也就答应了下来。可其中一个坡脚老汉夜起时,发现茅厕旁躺着一个重伤的妖物,他吓了一跳,准备逃跑时脚踝被死死抓着。妖物说我是要帮你报仇的啊!你不能弃我不顾!听到报仇,老汉瞬间冷静下来,他思前想后,觉得这妖也只是想来报仇,肯定不会对其他无辜人动手,便瞒着村子里的人将它安顿在稻草堆里。
妖物恢复速度极快,第二天已经好得差不多。
它从稻草的缝隙中见这群人相互帮衬,一副善良纯朴的模样,觉得十分惹眼。
凭什么它们妖物间就在相互仇杀,自己又差点死在岑无妄手上。而这群明明同样是来复仇的人,就有人愿意接纳,安安稳稳地过着舒服日子?
它越想越嫉妒,看得眼睛发红,在坡脚老汉小心翼翼过来,问它何时能去帮他杀了仇妖?它笑着答应,引诱他慢慢靠近自己,然后迅速锁住老汉的脖子,将他直接掐死。
它看着一举老态龙钟的尸体觉得不解气,心中一把火烧的越来越旺,等到村子里的人发现老汉尸体之时,它早已叫上所有被岑无妄追得崩溃的妖物,从四面八方,一拥而出,发泄着凌虐的快感,将这个村子连带周围所有村庄的人几乎屠尽。
花焰没想到真相如此复杂,突然抓着三娘的手腕,道:“还有落居安呢?他不是在它们身上下了阵,难道找不出这群畜牲吗?”
三娘看着花焰抓着自己的手,摇摇头道:“落居安作为普普通通的人,能琢磨出阵法这东西已然了不起,但他毕竟能力有限,他没料到这群贪生怕死之辈会敢屠杀无为关,眼前的事情早已超出他的控制了。”
三娘瞄了花焰一眼,见她表情冷淡,叹了口气道:“落居安这个人呢,看着道貌岸然,但心眼确实不算坏。只是他思虑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也是被背叛过,所以只相信自己,不敢再袒露真心,总带着偏见看人。”
花焰知道三娘在为落居安说好话,不轻不重道:“那算他还挺一视同仁的,对所有人都偏见,那就是没有偏见。”
三娘听着她的歪理,道:“怎么,你还夸起他了?”
花焰扬了扬眉梢,道:“姐姐,我这是嘲讽。”
或许就像花焰引入天雷,让妖物斗胆进了无为关,落居安也是被命运玩弄,推上来一条罪孽深重的路子。
三娘知她不是个小心眼的,显然已经消了气,继续道:“落居安他在人间的时候,养出了总要教人做事的坏毛病。当初曾经跟岑无妄一通分析,无为关要长久稳定,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听起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岑无妄只顾着看书,任由落居安说破嘴皮,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最后一个‘烦’字,红鳞便拎着落居安的后衣领,将他丢了出去,任他后面是口腹蜜剑还是破口大骂,岑无妄就是关门不见。落居安气急败坏,也大抵懂了岑无妄的脾性。非无为关之事,岑无妄是绝对不会管的。所以他才想到如今这招,若无为关乱起来,他再从中周旋解决。即拿捏了岑无妄的弱点,又展现了自己运筹帷幄的能力,这样他便能顺理成章地站在岑无妄面前,嘲讽他自以为是的‘规矩’,然后一举成为能辅佐他的——副关主。”
“啊?”花焰一怔,语塞半天,惊讶又十分无语道:“他忙前忙后,最后只为了当个副的吗!!?”
三娘点点头,云淡风轻道:“对,副的。”
花焰道:“他为何不干脆取而代之?他又不是没这个胆子。”
三娘闭上一直眼睛,看烟斗已抽干,抖了抖烟灰,道:“你忘了?他是个人,过不了几年就死了,那接下来无为关又该如何?不如利用活着的时候,培养个合格的关主,让这个地方能更长久地安稳下去。”
花焰不由感叹:“好吧,算他颇有碧血丹心之德,不亏是修道之人......”
三娘歪歪头道:“你又嘲讽了?”
花焰抬头望天,福至心灵:“这次是真心的。”
三娘一耸肩:“随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