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郡府牢房。
叶泽兰换上一身夜行衣,墨发高高束起,背后的挽月剑敛起锋芒,静静地躺在古朴剑鞘中,最后叶泽兰系上黑色面巾,彻底与黑夜融为一体。
趁着郡府衙役换班的空档,叶泽兰借着夜色,沿着屋顶,一路小心寻找着关押王茂竹的牢房。
白日里,她与杨涌商量一番后,决定先把阳生叛变一事告知他,再同他商讨应对之策。
可上面派来的那个指挥使顾闻必然不会让他们进去探视,他们只得等到天暗,然后由身手不错的叶泽兰趁着夜色悄悄溜进去。
在溜进来之前,杨涌向守门衙差打听到今夜顾闻不在郡府内,而是去了城西的安平巷。
于是叶泽兰找到牢房后,随即吹了声口哨。
守在后门的杨涌和方五手二人大力地拍着门,大喊着着火了。
声音由近及远,传入了郡府,很快惊动了里面的衙役。
趁着混乱之际,叶泽兰猫着腰溜进了牢房。
所幸了水城在王茂竹兢兢业业这么些年的治理下,偷奸犯科者少之又少,牢房里关押的也只是外地的流窜犯。
叶泽兰很快找到了王茂竹所在的牢房。
眼前的王茂竹跟叶泽兰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据杨涌描述,王茂竹身形不高,脸圆乎乎的,稍有发福,眼皮下耷,习惯性微微弓着背,望着人时总是带着一丝笑意,让人觉得好生相处。
然眼前的人身量挺拔,下巴冒着青色胡茬,看向她的眼神是犀利的。
除此之外,叶泽兰还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冷杀意。
他绝对不是杨涌所说的王茂竹。
“你是何人?王茂竹王太守呢?”叶泽兰隔着门,无声地与此人对峙着。
对面的人冷笑一声,“你一个贸然闯进郡府的人,该是我问你吧?”
随即男子打开火折子,火光亮起,露出了一张冷峻的脸庞。
叶泽兰这才注意到,牢门根本没有上锁。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顾闻?”叶泽兰抬眸观察着男子的反应,同时手伸向背后的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男子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看向叶泽兰的眼里带了一抹探究。
“没错,我是顾闻。”顾闻坦然应下,“你这般明目张胆地闯进官家大牢,是谁派你来的?你背后的人又是谁?”
叶泽兰快速扫了眼四周,除了被关的犯人和被她打晕了的两名衙差外,此刻只有她和顾闻二人。
听顾闻之意,有人要杀王茂竹,所以顾闻在这是为了守株待兔。
“若他认定我是杀王茂竹之人,必然在我进来之时,便让人第一时间堵住牢门。但他没有。”叶泽兰如是想着。
思忖片刻,叶泽兰遂而将此行来意透露给了顾闻。
当然她并未全然相信顾闻,只是将王茂竹被陷害的原委告诉了他。
这些对顾闻来说可有可无,对王茂竹来说亦是可有可无了。
因为王茂竹已经在被秘密押解进京的路上了。
临走前,顾闻将王茂竹留的一封信交与叶泽兰,并让她转交给富绅杨涌。
原来,王茂竹早已料到会有如此局面。
他在信中叮嘱杨涌让他不要再为他查下去了,因为此事背后牵扯甚广。
王茂竹在信的末尾,恳求杨涌让他每年清明到城东竹林的三座墓前烧些纸。
而谢酬则是安平巷的那三座私窑。
一个月后,圣上下旨,了水城的三座私窑转民窑,正式由富绅杨涌接管。
杨涌才直到原来王茂竹早已将那三座私窑的官契改改写成了他的名字。
只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三日后,郡府门前贴了一张告示,告示上写着王茂竹十几条罪行皆证据确凿,并于次日押解进京,等候圣上处理。
众人唏嘘不已。
即便有人想要为王茂竹伸冤,可一切尘埃落定,连王茂竹都已画押认罪,他们又如何能翻得了案呢?
唯今只盼老天开眼,让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这日,杨涌看完告示,随即返回府上,命人给他收拾好行李。
他决定一路跟着押送队伍,直至对王茂竹的审判结果出来。
是生,他会在北凤城最好的酒楼摆下筵席,替他接风洗尘。
若死,他会带着他的尸骨回到了水城,葬于城东竹林。
叶泽兰见状,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人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而杨涌恰恰相反,他重情且重义,甘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赴山蹈火。
所以她叶泽兰也愿意陪着杨涌,去走一趟北凤城。
当然她也并不全是为了杨涌,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药王谷李思明出现在北凤城。
消息是方五手的兄弟传来的。
柳江风离开的那日,叶泽兰便找上方五手,因方五手知己好友遍布江湖,叶泽兰便请他暗中寻找李思明的下落。
告示公布的前一日,有人传信说李思明曾现身北凤城。
当年江府被烧之前,登府来访的人当中就有李思明。
之后江府满门上下,除了她和兄长江陵夜,皆葬身于火海中。
“李思明一定是知情者。”叶泽兰攥紧拳头,深吸了口气后,眼中又恢复了清明。
翌日,叶泽兰同杨涌跟着押运队伍前往北凤城。
而方五手则继续留下来调查侍卫王五的死因以及跟白骨案的关系。
临走前,叶泽兰将自己的猜想告知了方五手,她怀疑天启境内有人以活人为验,以蛊毒之术,炼制傀儡。
他们在羊关峰溪涧发现的白骨,很有可能是实验的失败品。
王五也极有可能被捉去当了实验。
同时,叶泽兰还让方五手盯住阳生,盯着阳生,就有机会找到陷害王茂竹的人。
翌日清晨,大雾四起,押送王茂竹的队伍启程了。
叶泽兰和杨涌骑着马,始终跟队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期间,他们同押送队伍还遇到了几次刺杀,杀手皆是为了王茂竹而来,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
三日后,他们成功抵达北凤城。
此时,叶泽兰才得知萧明帝早已驾崩,由太子萧翊继承大统。
与此同时,城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朝首辅之子王兰溪对一女子见色起意,竟然将人绑到了自己在外置办的宅子里。
好在那女子机敏聪慧,从王兰溪手底下逃了出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那女子被一路见不平的侠客救下的。
百姓们各说纷纭。
而讨论的最激烈的是那女子当日逃出后,并未归家,而是敲响了京兆尹门前的鼓。
她竟当面状告王兰溪的罪行。
那女子不是别人,其兄长正是在永州抵御西狄人,圣上亲封的常胜将军,顾京慈。
而那女子正是顾京慈的胞妹,顾念衣。
百姓们对此亦愤愤不平。
人家兄长不顾生死在外御敌,可有人却趁着人家家中无人,对人胞妹起了歹念,真是让人寒了心,冷了意。
若官府不秉公办理,日后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为天启守国门呢!
事态愈演愈烈,民间的议论已然传到了圣人跟前。
萧翊大怒,着京兆府府尹即刻查办此事,不得有误。
当天,一封弹劾王道元的奏章呈递在御案上,弹劾其教子无方,阐明若是有心人借机利用了此事,前方必定军心不稳。
军心不稳,永州失陷,天启危矣。
紧接着第二日,锦衣卫指挥使顾闻上奏首辅王道元授意其堂弟王茂竹私建民窑,并将烧制的青瓷盏私自售卖,借此敛财。
此外,王道元还涉及残害朝廷官员。
顾闻道出,当年了水城几任太守之死,皆是由当时任郡丞的王茂竹一手策划。
而王茂竹在牢中已然认罪,并供出是王道元授命于他。
且有王道元的亲笔书信为证。
顾闻的奏疏,如一道惊雷,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波涛骇浪。
当今首辅王道元,已任两朝首辅,桃李满天下,两袖清风,为人最是清正廉洁,乃当朝官员之楷模,当今之大儒。
没人相信王道元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可那封书信,他们翻了一遍又一遍,看了又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事实就是王道元的亲笔字迹。
对此,王道元无话可说,并决意表明辞去首辅一职,接受任何处罚。
萧翊不愿王道元辞官,便让他回府休养,待一切查明后再另做决定。
——
“若是让他当众辞了官,文武百官必然不愿。若是让他回府暂行休养,百官倒不会多嘴,这也正是我那位好兄长的打算。”
此时琼宴楼上,凉定王萧错正细细品着眼前的茶水。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削弱王道元的势力。”萧错对面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亦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当今文武百官中有半数尽是王道元或间接或直接举荐上来的,萧翊想连根带须拔掉这棵已经腐朽的大树,难上加难呀!”
萧错放下茶杯,愤愤道:“没错!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若不除掉这些蛀虫,天启必将毁于这帮蛀虫手中。”
“如果你坐上了那个位子,你又能保证你会比萧翊做得更好吗?”男子俊朗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漠然,全然不顾萧错已经黑了的脸。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腰间的白玉平安扣,目光漫不经心地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柳兄不愧是江湖第一剑客。”萧错一笑而过,“你的嘴和你的剑一样,都是如此犀利。”
“彼此彼此。”
这时,劲装男子眼里闪过一抹光芒。
萧错感到讶异,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去,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无异样。
而此时柳江风的目光落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小叶子她怎么会来了北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