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傅沉岩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某种说不清的愤怒而有些发紧,“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个案子和你那两个‘好师兄’有关?”
林絮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否认。
“你明明知道,却一直隐瞒不说?!看着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林絮!这是人命关天的案子!不是你们师兄弟过家家!”傅沉岩猛地一拍桌子,碗碟被震得哐当作响,积压的怒火和之前行动失败的挫败感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林絮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肩膀微微一颤,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没有看着。”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我在查。用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那些枯藤花瓣发呆?就是眼睁睁看着李安和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傅沉岩气得胸口起伏,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着林絮,“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隐瞒,我们错过了多少机会?!那些可能还活着的人……”
“我不知道!”林絮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傅沉岩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在傅沉岩面前显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色瞳孔里,此刻翻涌着痛苦、挣扎,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我不知道他们会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李安和会助纣为虐!我更不知道……‘他’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林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肩膀却微微垮了下去,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七年前,数据被窃,导师的实验室因为一场‘意外’火灾被毁,所有核心研究资料付之一炬……那时候,我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我以为……他们都死在了那场火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和痛楚。
“直到‘枯藤案’出现,那些熟悉的植物特征,那些诡异的毒素……我才意识到,他们可能还活着,而且……走上了歧路。”林絮闭了闭眼,“我想阻止他们,但我找不到他们。我只能从物证入手,试图找出他们的踪迹,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傅沉岩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听着他压抑的叙述,胸口的怒火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酸涩难言的情绪。
“为什么不说出来?”傅沉岩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解,“我们可以帮你。”
“帮?”林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怎么帮?告诉你们,那个可能已经沦为变态杀手的、我曾经最信任的师兄之一,如今正用我们当年一起研究的东西杀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痛楚和一种被背叛后的冰冷。
“当年,‘他’是我们三人中最有天赋,也最……偏执的一个。对某些稀有植物的毒性作用和神经影响,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导师曾多次警告过他,但他听不进去……”林絮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不堪回首的沉重,“那场火灾之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
傅沉岩看着林絮眼中那清晰的痛苦和挣扎,之前所有的质疑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被一种汹涌的心疼所取代。
他想象着林絮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样子——昔日的同门师兄沦为冷血凶手,利用他们共同的知识作恶,而他却只能隐姓埋名,在暗处独自追查,背负着可能被牵连、被误解的巨大压力。
这个认知让傅沉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厉害。
傅沉岩忽然上前一步,不再是逼问的姿态,而是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和保护的冲动,伸手握住了林絮放在桌上、因为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林絮的手很凉,像一块冰。而傅沉岩的手,则因为刚才的情绪和动作,带着灼人的热度。
林絮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傅沉岩更用力地握住。
“放手……”林絮蹙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傅沉岩没有放。他看着林絮微微泛红的眼尾,或许是情绪激动所致,或许是灯光错觉,看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脆弱的样子,心底某个地方彻底软了下去。
“从现在开始,”傅沉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是一个人了。”
林絮猛地抬起头,撞进傅沉岩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质疑,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专注和他看不懂的温柔。
“我会帮你。”傅沉岩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一起,把他们揪出来。”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林絮怔怔地看着他,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道,一直紧绷着、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瞬。
一种陌生的、带着酸涩暖意的情绪,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冲垮了他辛苦维持的平静外壳。
他飞快地垂下眼帘,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角,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傅沉岩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抿紧的唇,没有再逼问。他只是静静地握着那只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驱散着那彻骨的寒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只剩下细密的、温柔的沙沙声,敲打着夜色。
窗外的雨声渐渐沥沥,敲打着寂静。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而稳定,与他指尖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林絮能感觉到傅沉岩指腹的薄茧,带着长期握枪和训练留下的粗糙感,磨蹭着他过于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这太过亲密,太过……越界。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傅沉岩握得很紧,力道不容拒绝,却又不会弄疼他。那温度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穿透皮肤,直抵他冰封已久的心湖深处。
“放手。”林絮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无力。
傅沉岩非但没放,反而用拇指,极轻地、近乎安抚地,在他紧绷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絮浑身一僵,所有试图挣脱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为什么我们之前会是死对头?”傅沉岩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林絮,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了然的锐利。
林絮的心猛地一沉。他抬起眼,对上傅沉岩的视线,试图从那里面找出戏谑或者试探,但只看到一片沉静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深邃。
“傅队记性不好?”林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惯有的、带着轻微嘲讽的语气回应,“你摔我报告,我质疑你判断,不是很正常?”
“是吗?”傅沉岩微微挑眉,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混合着硝烟、雨水和独属于他的强势气息瞬间将林絮笼罩。
“可我觉得,你从一开始,就在刻意激怒我,拉开距离。”
林絮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傅沉岩看着他细微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让我猜猜……你早就怀疑李安和和那个‘Gardener’可能还活着,并且会找上你。所以你回到这里,进入市局法医中心,一方面是为了利用资源暗中调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一个足够显眼,又足够麻烦的‘掩护’。”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林絮精心构筑的伪装。
“一个和你处处不对付、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刑侦支队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会怀疑,你会和一个天天跟你拍桌子吵架的人,有什么更深层次的联系。这样,就算哪天他们找上门,或者事情败露,也不会轻易牵连到我,或者说,不会因为和我的关系,而让我陷入险境。”傅沉岩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经将林絮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我说得对吗,林、法、医?”
林絮的指尖彻底冰凉。他没想到,傅沉岩竟然看得这么透。是了,他怎么忘了,这个男人或许冲动暴躁,但能坐上刑侦支队长的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勇猛。他的洞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同样顶尖。
林絮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傅沉岩看着他那副默认又倔强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气恼更多,还是那该死的心疼更多。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以林絮的专业能力和智商,就算性格再冷淡,也不至于在非原则性问题上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被他算计了进去,成了他计划里的一环——一个用来隔绝危险、撇清关系的“死对头”。
“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傅沉岩的声音里带着点磨后槽牙的意味,握着林絮的手却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仿佛怕他跑了。
林絮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融入了雨声:“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安全?”傅沉岩几乎要气笑,“把自己孤立起来,一个人扛着所有事,这就叫安全?林絮,你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林絮猛地抬起头,浅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傅沉岩带着怒意的脸:“我没有看不起你!正是因为我……”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正是因为我不能把你卷进来。正是因为我害怕……害怕看到你也像导师那样,因为靠近我而被那疯狂的火焰吞噬。
这些话,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