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不一定为实。”陈敬勾唇轻声道。
他推开门走进去,蜡烛晃了又晃,露出青幽色的火光。
祠堂很大,摆放的神龛也众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但第一排最中间的灵牌十分扎眼——许玉兰。
竟然和玉兰苑同名。
“这是个女人名吧。”邓启纳闷道,“假如是民国时期,女人可以入族谱,也不能进祠堂啊。她为什么会进来?”
董旭一脸懵,“不是,许玉兰是谁?这不是我兄弟家的祖宅吗?怎么狸猫换太子了?”
陈敬摸向供桌,捻了捻指尖的灰尘,抬眼问:“你怎么确定民国时这里还是张豪的祖宅?”
董旭解释道:“我见过张豪他爷爷和玉兰苑的合影,张豪爷爷是建筑师,玉兰苑前面的长通桥就是他建得,长通桥当时是为抗日建设的,可惜后来被日本人炸了。十几年前国家重建指定让张豪他们家做的,说是种传承。”
事情再次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梁鹤年琢磨道:“幻境中的事物都是按照相的心意出现的,或许我们看见的也不一定就是当年的真实模样。”
“没错,相由心生,境由相生。”陈敬拿起许玉兰的灵牌看了看,“按照灵牌摆放的主次位置来看,那只相认为许玉兰才是玉兰苑的真正主人。”
邓启忙问道:“恶相会不会是许玉兰?”
陈敬灵牌放回去,淡淡道:“像是。”
“我来时注意到玉兰苑种的花树许多都是玉兰花。”梁鹤年踌躇了下,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玉兰苑里面种着玉兰花,无论如何许玉兰都更像玉兰苑的真正主人。
“我小时候问过张豪玉兰苑名字的由来,那是因为张豪奶奶很喜欢玉兰花,张豪爷爷特意找人把南方的玉兰树移植到这里,取名玉兰苑。”董旭坚决不信玉兰苑会和这个叫许玉兰的女人有关。
梁鹤年皱眉道:“如果是这样,也能讲得通。”
屋外细碎的金光晃进来,斜斜地打在角落中一块无名无姓的灵牌上。
陈敬捡起来看了看,又默不作声地放回去。
他们在祠堂里翻找一通,没看见族谱类的记述,决定去书房看看。
梁鹤年是最后出去关门的,烛火照亮许玉兰的灵牌,有一瞬间,他感觉那蜡烛似乎加快燃烧的进度,木质的灵牌出现裂痕。
他刚要再回去看看怎么回事,邓启好奇地问:“梁哥,看啥呢。”
“那灵牌……”梁鹤年指着灵牌刚要解释,就发现一切恢复如常,他怔了怔,不再讲了,“没事,我们走吧。”
从祠堂出去,路上那会很开得鲜艳的玉兰花树已经死掉了,树皮被蚂蚁啃食大半。
“我们是回到现实里了吗?”邓启惊诧道。
陈敬回头去看刚刚走过的青石路,野草丛生,长得有人的腰间那么高。
像是从一幅光鲜亮丽的画中回到现实世界的模样。
几人驻足在这里,董旭没敢带路接着往前走。
“我们没有回到现实。”陈敬刚说完,远处响起凄厉的人群惨叫声,新一轮的屠杀已经开始,他定了定神,眺向远处高高的西洋建筑,“哪里可能出问题了。”
“哪里?”董旭追问道。
陈敬扫了他一眼,“不知道,继续走,张豪很快会来找我们。”
董旭本来十分期待见到发小,现在听到却毛骨悚然。
主人家的书房与前院的大堂很近,他们想要过去,必不可免地会路过。但还没接近,浓重的血腥味已经飘过来。
腥臭的血味夹杂着**的异味,陈敬掩了下口鼻。
梁鹤年一直以为陈敬嗅觉有味道,要不为什么每次喷那么重的刺鼻香水味?现在看来他自己也能闻到啊。
“干嘛?”陈敬发现身侧的眼睛黏在他脸上,偏头问道,“有事?”
“没。”梁鹤年忙不迭地挪开眼睛,生怕在工作关系上产生一丁点工作以外的交际。
免得一会儿陈敬又该说让人心梗的话。
陈敬眉头动了动,望着故意撇过去的脑袋,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
路上的杂草疯长,仿佛开了时间加速器,没一会儿就窜了半人高,前面的每一步都不好走。
董旭摸着自己被划破的脸,哎呦叫道:“小爷英俊的脸。”
邓启:“……”
陈敬同梁鹤年走在后面,看着周围疯长的草,里面不乏有带刺的叶子。他眼疾手快地拉住梁鹤年,躲过那带刺的叶子。
梁鹤年诧异了下,“没事。”
他一边抬手推开面前的布满细细倒钩的叶子,一边说:“划破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就结痂了。”
陈敬神情微冷,低声叫道:“不要动。”
可他还是慢半拍,梁鹤年手背已经被划破,鲜红的血珠涌出滴在翠绿叶子上。
叶片微颤。
茂密杂草后的血红的眼睛忽然转动,张豪猛地弹跳起,像一只尚未驯化的动物,嘴巴大张,口水顺着尖牙淌下,涂着鲜红的指甲的十指作爪状,向梁鹤年抓去。
速度非常快,梁鹤年没有反应的时间,仅是眨眼的瞬间,鲜红的指甲已经扬到脸前,锐利的指甲几乎要刺进眼中。
下一瞬间,他的脑袋被人用力一摁,那指甲从脸颊擦过,仅是擦破一点皮。
刹那间,周围突然变得十分炙热,比暑伏天还要热许多倍。疯长的植物霎时枯萎,热浪扑面而来梁鹤年头发丝都被吹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往旁边看去,张豪爆诡异地发出一道凄厉地哀嚎声,如受伤的动物,四肢并用的落荒而逃。
那难以忍受的热浪随之消失不见。
四周一片凋零落寞的光秃模样。一切发生的太快,邓启和董旭他们都愣在原地傻眼,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俩人一转头,看见梁鹤年靠在陈敬肩上,脸颊莫名出现一道血痕,陈敬右手掌住对方的后脑,眼神凌厉地盯着张豪消失的方向。
他俩的目光立马引起梁鹤年的察觉
梁鹤年急忙后退几步,陈敬松了手。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空中碰撞了下,又默契地没有说话。
“刚才我怎么都没看清张豪的身影?”董旭率先发出提问,虽然发小变成怪物,但他还是很担心对方安危,“他刚才怎么发出惨叫?是怎么了?”
“恶相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了。那个东西增强恶相的能力。”陈敬皱皱眉,他不喜欢无法预知的东西,但玉兰苑的某些事情确实超出他的预知。
邓启立即从陈敬的话中获得启发,惊声大叫:“因为这里本来就是相的主场,所以恶相能力一旦增强,那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这里的万物,包括时间、空间。”
陈敬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力量被增强的同时,它的心智似乎也被影响了。”
“你是说突然攻击我吗?”梁鹤年轻声问道。
陈敬瞥见那尚未处理的伤口,鲜艳的血珠干涸在脸上,刺眼夺目。香甜的味道仿佛穿过身边浓烈的香水味飘到鼻尖。
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他垂眸递过一方手帕,“不是,先擦擦。”
梁鹤年望着那块叠得四四方方的白帕微微一怔。这年头怎么会有人随身携带手帕?
指尖覆在帕子上,却没有拿,他想了想打算收回手,“血渍不好清理,会弄脏。”
不知道哪个字眼触到对方逆鳞,陈敬拿起那手帕粗暴地摁在他的脸上,揩去那血迹。
梁鹤年疼得轻啧出声,一句你有病吧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你干什么?”
陈敬盯着对方脸上又往外涌的血珠,心情莫名烦躁,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两字,“麻烦。”
梁鹤年不可置信,人怎么能有病到这种程度?
陈敬的诡异操作也把董旭和邓启看呆,两人一幅惊恐的表情。
“恶相攻击你就是因为你的血,你的血液很特殊,能够吸引这些怪物。”陈敬把手帕塞进梁鹤年的手心,“自己擦。”
梁鹤年听完后,生怕再吸引怪物,立马把手帕压到伤口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我的血很特殊?如果这样,我应该出生的时候就被怪物吃掉。”
他知道自己从小就很倒霉,贴着死神走过许多次。但陈敬的这个说法像是无稽之谈,没有一点逻辑。
无非是怪物在人群中找到最好攻击的人。
“你喝过我的血。”陈敬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所以变得特殊。”
梁鹤年一下子愣住。
陈敬踩过脚下枯萎的花草,继续往前走。
喝人血这种东西过于罕见,像是某种很小众的圈子才会玩的东西,董旭和邓启再次被刷新三观。两人看向梁鹤年的眼神都变了味。
梁鹤年快步跟上陈敬,“那我以后怎么办?我不再你这里干了,怪物攻击我该怎么办?”
陈敬轻飘飘地说:“一直干不就好了?”
梁鹤年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疯了还是陈敬疯了?
刚想理论,梁鹤年又想到宁宁的医药费,只好忍住。
“陈哥,我们现在这是干嘛去?还要去书房吗?”邓启追上来问。
“去。”陈敬走到十字口,觑向董旭,“带路。”
董旭不敢走在前面,指着右边的方向说:“直走到头就是。”
他惦记张豪安危,问到:“陈哥,刚才张豪是不是受伤了?怎么叫得那么惨?还有刚才怎么变得那么热,周围的花草都死光了。”
陈敬没有往前走,也没有立即回答对方问题,而是指着前面狭长的走廊说:“从你脚下到你能看见的最远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董旭懵了。
能有什么不同?怎么看墙还是墙、路还是路。
他揉揉眼说:“没什么不同啊。”
邓启也道:“确实没什么不一样。”
陈敬露出看蠢材的眼神,不打算和这两货细讲了。
一旁的梁鹤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墙角,仰起头说:“这边的砖更新一点,再往里的砖更旧,裂痕更多,磨损更严重,苔藓越多。”
“它们像是来自不同时间的砖。”梁鹤年拍拍手上的尘土,站起来又道,“路面也是一个道理。”
空气陡然静下,所有人都看着梁鹤年。
他被看得不自在,揉揉鼻尖。
“这里的时间是流动的,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有的地方植物茂盛,有的地方植物稀疏。刚才的热量来源于时间和空间的压缩,正是它们产生碰撞的能量伤到了恶相。”
陈敬的话相当于变相肯定梁鹤年所说的话。
梁鹤年是个没入相门的小白,邓启虽没多专业,但半只脚已经踏入相门。他去看砖墙的变化,惊叹道:“还真是这样!”
投向梁鹤年的目光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钦佩。
即便如此,梁鹤年还有些事没搞明白,“可是时间和空间为什么会在恶相攻击我的时候突然压缩?”
陈敬眯了眯眼。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可有时候人太聪明未必是件好事,唬弄董旭他们这样的笨蛋说一个谎就够了,但糊弄梁鹤年这样的聪明蛋需要一连串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