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夫刚从外出诊完回来,就见自家草房外站了两个人。
一个衣料不错但破破烂烂似在地里滚了一遭,是她上次在赵家诊过的那位半死不活的女人,另一个小郎一身粗布短打低垂着眉眼站在她旁边,揉着眼睛犯困。
“哟,可算醒了,再躺下去,我都怕你砸了我柳如春的招牌。”
柳大夫绕过她们开门:“醒了就好,你身上的伤要静养,不能乱动,那药方最少服用一个月才能停,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打打杀杀的——”
陆简之听了一耳朵唠叨,跟在她身后进门,柳如春喝了杯茶润喉,才望向她:“哪不舒服啊?半天也不说话。”
陆简之偏头示意:“他。”
林卿一脸茫然。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柳大夫忍无可忍,重重敲了敲茶盏:“皮肉伤罢了,过两日自己就能好,跑我这演什么妻夫恩爱,你多说一个字能噎死是不?”
“我们没有……”
林卿听得耳朵发热。
陆简之不想听,出门等着。
柳如春又是叹了口气:“过来,我给你重新上个药,小小年纪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陆简之醒了后,看家的人就从两个变成三个。
拖她的福,那只早早就拔了毛的老母鸡终于下了锅,放了山笋熬出鲜香浓郁的汤,陆简之这个病患没怎么吃,两个小郎倒吃了个饱。
午后,赵迎到菜园摘了一篮豆角回来,蹲在檐下撅豆角,林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跟着帮忙,厨房烧着热水,陆简之终于如愿以偿洗上了澡,赵迎翻出一件母亲的旧衣让她将就穿着。
陆简之身上气压太盛,两个小郎在她面前束手束脚的,这会儿人在里面洗澡,赵迎低声问他:“你妻主怎么这么凶?”
林卿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说妻主坏话让他有一种诡异的兴奋,他点点头,两个人脑袋凑到一起,林卿同样低声答:“她一直这样。”
“你们以前也认识?那你怎么还愿意嫁她?”
林卿:“你不懂。”
“你喜欢她吗?”
“嗯。”他又补充,“喜欢她的郎君可多了。”
赵迎确实不懂。
“不过,她生得那样好看,脾气差就差点吧,看着也能多吃两碗饭不是?”他又看了眼林卿,真心实意道,“其实你长得也不错。”
林卿抿唇笑:“谢谢。”
“不像我。”赵迎单手托着下巴叹气,“我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林卿疑惑:“你不是定亲了吗?”
“定亲了,又不代表我喜欢她。”
林卿想了想,掰断一根豆角,闷闷道:“她也不喜欢我。”
陆简之擦着头发出来,听见最后一句倒是愣了下,心说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她穿衣换药还是不太方便,走到林卿身后拽了拽他的头发,言简意赅:“过来。”
“诶你这人——”
赵迎一句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在陆简之的目光下偃旗息鼓,林卿已经起身跟她进了房,赵迎用力撅豆角,暗骂一句没出息。
怎么能让她使唤自己跟使唤狗一样呢,要趁着现在她无所依靠把规矩立好,不然以后真有了主君,有他好果子吃,女人惯着惯着,最后受欺负的只有自己。
晚间赵锦回来,提及过两日到城里去找活做,马上要交夏税,家里又多了两口人,赵迎成婚在即,做什么都要钱。
陆简之听了立刻说:“赵姊,我同你一起去。”
“这不行。”赵锦道,“我们找的活难免要扛扛打打的,你身上伤还没好,做不了这些。”
“阿姊想哪儿去了。”陆简之笑道,“我自是不会逞强,别的不行,代写书信赚一两枚铜钱还是可以的,再说,我们妻夫在这叨扰多日,还未曾给家里人报信。”
“赵婶赵叔放心,将来赵迎出嫁,我亦会给他添一份妆。”
赵家人自是欣喜,赵迎却笑不出来,林卿与他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情,那边陆简之与赵家母女说着正事,林卿与赵迎一人一个把仅剩的两只鸡腿啃完了。
夜里就寝,林卿趴床边睡了几日腰疼,他想着陆简之伤口恢复状况不错,自己睡姿规规矩矩的,肯定不会压到她,便犹豫着想去床上睡。
他站在床下发呆,陆简之进来瞥了他一眼,坐在他喜欢靠着睡的床头:“要么睡,要么就出去。”
林卿怔了怔,试图求她心软:“外面冷——”
“那你睡还是不睡?”
陆简之面无表情看着他。
“我……”
他想起自己承诺过的,以后一定听话,不再烦她,不闹脾气也不撒娇,将自己蔓延上来的委屈压了又压,忍得眼圈发红,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那妻主早点休息。”
陆简之就眼睁睁看着这人走了出去。
门扉合上,带起一阵风。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话产生了质疑。
有这么难懂吗?
罢了,他爱睡不睡,还非得让人哄着求着不成,矫情什么。
她关了窗,径自翻身躺下。
林卿没地方去,只好缩在门口。
方才在陆简之面前还能哄自己不要哭出来惹她烦,现在没人,一下子所以情绪都涌上来,控制不住委屈,脑袋埋进胳膊低声啜泣。
太坏了。
怎么能在别人家里就赶他走,明知道他没有地方去。
初夏的夜里带点寒凉,林卿细碎的哭声裹进风里,也没人听得见。
他快把自己哄睡着了。
赵夫郎起夜看见自家门口蹲了一道黑影吓了一跳,凑近看才认出人来,忙说:“好端端怎么在这坐着,外面冷,你妻主才好些,也不怕把自己病着,快起来进去睡。”
林卿抬起一张哭得通红的脸,赵夫郎看见了,说:“怎么啦?和你妻主吵架啦?”
林卿“嗯”了一声,又说:“没有吵架。”
根本吵不起来。
他今天晚上都不想再听见有人提起她了。
“吵架就吵架,哪有把夫郎往外赶的。”赵夫郎很不赞同,心说那小陆瞅着人模人样,做的这种混账事,他把人拉起来,“没事啊,咱不理她,明儿让你婶婶说她去,小迎房里还能睡,你去和他凑合一夜。”
赵迎才睡醒就被人喊起来,正发起床气,看见林卿通红的眼睛不可置信:“什么?她竟然敢把你赶出来!岂有此理!我说她去!”
说着要去踹陆简之的房门。
赵夫郎拦住他狠狠拍了一下:“你要死啊!大晚上的拉什么架,你们俩赶紧睡觉去!”
赵迎很不解气,正该睡着的时候莫名其妙窝一肚子火,简直要被林卿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气疯了。
“你,你说你,你都做小了就不能挑个好人家,城里那些富人再生气也是好吃好喝家里伺候家里郎君的,断没有将人赶出来的道理!”
“听我的,咱休了她再找一——”
赵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陆简之所在的方向,突然,“咯吱”一声,门开了。
赵迎那根手指直直指向陆简之的脸,须臾,他尴尬地放下手,默默吞了吞口水:“你,反正她,就,就是不行……”
陆简之视线越过他,找到林卿,看见他明显哭过的脸又是一阵沉默。
他心思多,又容易哭,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陆简之只想了一刻钟便决定不和他计较,屈尊降贵亲自出来把他拎回去。
她站这儿等了半天,林卿低着头,看地板看鞋尖就是不看她。
赵迎心里怒骂了两声,拉着林卿回房。
“走走走,我们睡觉去。”
“过来。”
陆简之清冷的声线从身后传来。
林卿脚步顿了顿。
赵迎将他护在身后,壮着胆子对上陆简之的目光:“过什么来,他今晚和我睡。”
陆简之不管他,只盯着林卿,又说了一遍:“过来。”
屋内一片寂静。
林卿到底没有让她把一句话重复三遍的胆子,他捏了捏手指,小心地抬眼看她:“我不睡外面。”
陆简之望着他:“嗯。”
林卿还是怕,继续问:“你,你别赶我。”
说话声又带了哭腔。
陆简之沉默:“不赶你。”
林卿手指松了松,觉得自己勉强能被哄好,对赵迎道:“阿迎,我——”
“你闭嘴。”
赵迎听到他说第一句就知道完了。
这没出息的。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你赔我点钱吧。”赵迎绝望,“我要五十文铜钱,不,我要一两银子,你必须给我一两银子。”
林卿小声说好:“给你一百两,别生我的气了。”
赵迎轻“哼”一声,算作原谅,自己回房不管这两人。
林卿迎着陆简之的目光走过去,心里还是有些怕。
门关上,陆简之把人带进来,他正要靠床边坐下,就听见她略显无奈的声音:“上去。”
不等他回应,陆简之直接把人抱上床。
笨。
笨死了。
人怎么能笨成这样。
陆简之已经被他折腾得没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等他躺下来还给人盖了盖被子。
棉被将林卿整个罩住,他往下扒拉,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眉眼弯弯:“妻主?”
方才的难过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心里都是欣喜。
陆简之看着他那双哭得宛如兔子一般的眼睛,伸手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蹙眉道:“以后别乱哭。”
怎么就乱哭了。
林卿不明所以,乖巧地点了点头。
闹了小半天,终于睡下,这床远没有长宁侯府的床榻舒适宽敞,两人身躯贴近,手臂紧挨在一起,林卿转头看她,能看到她五官朦胧的轮廓。
他侧过身,脑袋抵着她的肩膀,想和她说说话。
“妻主,我想桢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