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混说什么?!”
赵大娘立刻站起来把他拧到屋里去教训。
林卿低着头给人道歉,垂在身侧的手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他要去拿扫把收拾,赵迎出来拉他坐下,给他上药:“行了,省省吧你,看你就不是个干活的人,逞强什么呢,我姐那个人就是嘴上厉害,看家里没钱着急了,其实没啥心眼,你别跟她计较。”
林卿说不会,又道:“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怪赵锦,陆简之身份特殊,齐青寒若没在大火中丧生,必然会想法设法寻陆简之的踪迹,她们在这停留越久,就越容易暴露。
“你知道就好。”赵迎说着凑近他耳边,“我家里人半辈子都没出过城,她们不知道,可瞒不过我,我小时候在江家读过两年书,绮罗绸缎,非常人可穿。”
林卿心里一紧,以为要被人看穿了,结果他瞅了一眼自己那从驿卒身上拔下来的脏衣裳,说:“你穿的虽然一般,但你妻主的衣裳可不寻常,她家世定当不错,她家里人不同意你们的事,所以你们私奔出来了?”
“要我说,做侧室就侧室吧,趁她现在还喜欢你,别闹脾气,回去给她家里人服个软,日后好好侍奉主君,也是一辈子富贵。”
“话说,给有钱人家做小,一个月能有多少例银?”
“……”
林卿没想到他会这么猜,有些不高兴,头偏向一边不理他。
赵迎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只好作罢。
到夜里,林卿这身衣裳染了血,干结成块,两日没换穿着也十分不舒服,他与赵迎身量相当,问他要了一件旧衣。
他回到与陆简之那间不大的卧房,关上门合了窗,右手上过药包扎了不太方便,只好用另一只手慢慢解衣,他背对着陆简之站着,脱了外衣,手放在中衣里侧的系带上,缓缓抽开,衣衫滑落到腰际,青丝垂下,露出一片雪白柔滑的肩背。
陆简之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重新闭上眼,再睁开。
还是那个人。
还是他。
恍惚回到四年前成婚的时候,新婚夜被锁在新房,她的新郎坐在喜帐里面等她摘冠,而她在桌边一杯一杯喝着闷酒,喝多了,腹中发热,觉得不对劲起来,这时,林卿走到身旁红着脸小声说:“妻主,这是……我们的合卺酒。”
她看向空荡荡的酒壶。
两个人的合卺酒,她一个人喝了。
下了药的合卺酒。
她忍者身上的燥意,几乎怒火中烧,压着声线问:“你故意的?”
“什么?”
林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还在为没喝上合卺酒而难过。
合卺同牢,妻主独饮,总不是个好兆头。
陆简之注意到林卿已经脱了繁重的婚服,只穿着一身大红的里衣,一头绸缎似的乌发披散,红烛高燃,衬得他更是唇红齿白,眉目温软,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高兴。
他是很漂亮,陆简之承认,她支手扶额,眼眸微眯,克制着身上一阵接一阵的药劲,不动声色,心潮汹涌。
林卿还在不知死活地劝她:“妻主,外面凉,困了就去床上睡吧,小心着凉。”
一口一个妻主,才刚成婚,改口倒是快。
他大着胆子勾她的袖口,一下不动,又勾了一下。
“妻主?”
红烛燃了一半,已经月上中天,陆简之还是支颐假寐,林卿有些失落,不想新婚夜就这么过去了。
他刚转身想寻些别的法子劝劝她,就听见身后酒壶被人大力挥落的声音,紧接着,他被扣着腰扛在肩上,陆简之带人往床帐走去,面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
新婚夜是何等情状陆简之早就不记得了,但林卿一定不好受,因为他那么主动厚颜之人,婚后两个月才再次请她留下。
陆简之心里始终有气,第二次想必他也没有多舒服。
本以为他就此打住,两人互不干扰就行,结果半月后,他又重整旗鼓了。
……真是不知死活。
然后就有了桢桢,后来又有了阿绥。
真是奇怪,她虽然不喜欢他,却婚后至今,一直都与他在一起。
她是将就,如鲠在喉,他也未必好过到哪里去。
陆简之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勾引她时,视线往下,看到他纱布包扎还带着血的右手。
陆简之怔了下,撑着手起身,被胸前缝合的伤口撕扯得倒吸一口气。
林卿衣裳脱到一半,听到动静转过身,一眼望到妻主已经好好的坐起来,也不管衣裳穿没穿好就扑过去:“妻主醒了?!”
“妻主还疼不疼?我这就去拿药——”
他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陆简之看了他一会儿,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官驿失火那夜,问道:“这是哪儿?”
林卿简单说了一下这两天的经历。
陆简之听完沉默了片刻,没想到他一个人能带着她走这么远,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视线再次落到他受伤的右手上:“手怎么了?”
“没,没事。”林卿下意识把手藏在背后,难得被她关心还有些受宠若惊,“不小心划到的。”
“怎么弄的?”
“碎瓷片。”
陆简之继续追问:“为什么会被瓷片划到?”
“……啊?”林卿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老实答,“就是,收拾碗筷的时候,碗碎了,然后手不小心按在上面……”
“收拾碗筷?谁?你吗?”陆简之眉头皱的更紧。
林卿平日里娇生惯养,衣食无不精细,什么时候主动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难道在外流落受苦一两日,他就能转性了?
且他从前手被针扎了一下都得找她诉委屈,现在在陌生的地方划了个口子却会藏起来,她看着他这副样子半是气闷半是烦,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
“……”林卿再迟钝也听出了她的意思,觉得自己被看扁了,小声辩解,“我也很勤快的好不好……”
好吧,陆简之不再纠结此事,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几日前的衣裳,浑身尘土汗液,黏腻得有些受不了,她说:“打点水来,我要洗澡。”
林卿好脾气道:“妻主,洗澡水要一起烧,不然浪费柴火,现在大家都睡了,明天再洗吧。”
“……”
陆简之顿了顿,面无表情看着他,林卿跟她对视,总觉得她下一瞬就要发火走人,硬着头皮道:“妻主,这是在别人家,我们已经很麻烦她们了……”
“哦。”陆简之看着他一片白玉似的胸膛,和胸前的两枚朱点,冷着脸说,“你还是先把衣裳穿好吧。”
她点评了一句:“不好看,别露了。”
林卿这才发觉上身一片凉爽,脸蛋瞬间爆红,连忙把衣裳套上,又为她说的话闷闷地感到难过。
陆简之深吸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决定最多忍到明天早上。
夜色沉沉,林卿站在床边,见她没有让自己上床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照旧坐在地上靠着床头将就睡一晚上。
就是有点冷。
床很窄,陆简之翻了个身,碰到他的额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与抱紧蜷缩的双臂,那只包扎丑陋的手就轻轻搁在腿上,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陆简之推了他一把。
林卿睡得不深,一下子惊醒,揉着眼睛道:“怎么了妻主?”
黑暗中,陆简之垂眼盯着他:“不上来睡?”
“啊?不了吧。”虽然很想挨着妻主一起睡,但这个时候他不能不懂事,“万一压着你伤口怎么办。”
“……那随你吧。”
陆简之闭上眼睛,不再管他。
次日,得知陆简之已经醒过来,赵家人大喜过望。
陆简之再三言谢,得知前次与赵锦发生的争执,郑重道:“这段时日给大娘带来的麻烦实在抱歉,待身体好些了,我们即可启程不多叨扰,大娘放心,这几日一应诊费食宿我们必定十倍偿还,陆某言出必行,立字据为证。”
说着看向林卿:“去取纸笔来。”
赵家人面面相觑,她们又读不起书,哪有纸笔这种东西,赵大娘忙说不用,赵锦没吭声,却坚决要立字据。
纸笔还得到里长家里去借。
溪山村一半姓江一半姓赵,里长家正是赵迎未来的妻家,一家子人都看向赵迎,赵迎恨恨咬牙,只好去走这一趟。
过了片刻,赵迎取了笔墨纸砚来,他脚步飞快走在前头,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略带凶相的年轻女人,眼角有一条寸许长的疤痕。
“哎呀,一点小事怎么把元善找来了,你娘可还好?”赵夫郎连忙看座。
江元善抬眼沉默地打量了陆简之一会儿,才抱了个拳:“江元善,见过这位女郎。”
陆简之淡淡颔首。
字据很快立好了,赵锦妥善收好,松了口气,对陆简之道:“我就是个粗人,不知礼数,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陆简之说无妨。
江元善定定神,又说:“陆女郎,我们溪山村就是个小地方,几十年也出不了什么大人物,经不起什么波折,您在外但有仇家……”
“不会。”陆简之道,“在下保证,不会连累此地任何一个人。”
江元善这才放心。
赵家收留了两个外地人是藏不住的事,她娘也是怕给村里带来祸端,听说人醒了,才特地让她来看看。
众人散去,赵家妻夫与江元善寒暄了几句,就让赵迎去和她单独相处了。
赵迎看了两日半死不活的陆简之,第一次见她站起来睁开眼睛说话的样子,身段颀长,脸好看,声音也好听,他眼中惊艳更甚,频频望向她。
江元善脸色愈发不善,在赵迎第六次回头看陆简之时掰过他的脸,压着声音咬牙切齿:“赵迎,你想死是吧?”
赵迎浑身一抖,老老实实被他抓着手,不敢再乱看。
林卿惦记着昨夜陆简之要洗澡的事,正要去厨房烧水,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了起来。
陆简之沉着脸,一圈圈解开他缠得过于随便的手,伤口与纱布粘连撕扯,林卿吃痛,眼中浮现生理性的泪水,忍不住往回缩。
“别动。”
叫不出名字,被捣成一团的浓绿的药草就这么敷在他细嫩的肌肤上,伤口愈合不良,陆简之看得直皱眉。
她待他再冷淡,也没让他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受过委屈。
“大夫在哪儿?”
“嗯?”
林卿表情有些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他就变得不那么容易听得懂人话,陆简之只好再重复一遍:“我说大夫在哪儿?知道路吗?”
“村,村东头,最边上那一家。”林卿心里还念着要去烧水。
陆简之瞥他一眼,抬腿往东走,把他晾在后面。
不,不洗澡了吗?
林卿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乖乖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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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