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力扁垂着胸口、咳嗽声不止,眼看着要厥过去之际,赵无晟姗姗来迟。
“阿泽,又和老人家乱开玩笑了!”赵无晟轻描淡写地将安泽兰明着挑衅的言行定义为无伤大雅的玩笑,朝赵力扁勾唇笑了笑,
“赵七太爷,失礼了,但我知道您是长辈,不会与我等晚辈一般见识的对吧?”
赵力扁:“……”
王八蛋!夫夫俩都是王八蛋!
赵力扁指着赵无晟,从手指颤抖的程度可以看出他情绪起伏之强烈,“你怎么管教的夫郎?如此目无尊长、不识礼数!”
赵无晟眼神淡淡,语气更是云淡风轻,“管教?阿泽是我的夫郎,我将要相伴一生的家人,何来管教之谈?”
他面带嘲讽地望着赵力扁,“原来赵七太爷是这样看待你的家人的——都是可以管教、驯化的对象?”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尤其是赵家的几个小伙子登时变了眼神,用看勇士的目光看着赵无晟,敬佩之情几乎要一处来。
青山村不大不小,闹出一点事情都能在全村传得沸沸扬扬。
赵七叔公还年轻力壮的时候脾性不比现在好,是个刻薄尖酸、喜好磨搓人的。
他的性子导致了即便赵在村里是大姓也没人愿意把姑娘、哥儿嫁给他。
最后赵七叔公的爹娘只能花钱从县里给他买了一个女人回来当媳妇。
赵老娘不愿意花大价钱,赵七叔公的媳妇是当时合适的姑娘里面最便宜的,就是模样不太好,脸上有覆盖了全部左脸的粉色胎记。
赵七叔公如此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看得上被买来的一个外貌有损之人?
成亲后他媳妇自然成了他们家地位最为低下的人,什么脏苦累的活都要干,到赵家没一个月就瘦得不成人形,比作为奴隶时更为凄惨。
直到为他们赵家生了一个儿子,她的日子才好了一段时间,但没超过半年。
从嫁入赵家起的十五年,赵七叔公的媳妇日子比起青山村很多同辈的媳妇夫郎要难过得多。
直到他们唯一的儿子十三岁那年,这个悲苦半生的女人终于不堪折磨,从青山村外的大桥上一跃而下,尸骨都没捞上来。
这位母亲将她的儿子教得很好,是个爱憎分明的,有了挣钱养家能力后,就只身离开了青山村,外出闯荡去了。
最初几年没消息传回来,过了几年,就开始每年往家里寄个几两银子,不多,正好够赵七叔公一人一年的开支。
如此一来,即便他常年不回来,村里人说起他也只余赞叹,直夸赵七叔公好福气,有个有能耐的儿子。
但赵七叔公不这么想。
他觉得儿子这种行为是对他赤·裸·裸的挑衅,当初不告而别是,如今从不归家也是,每年只寄那么点银子更是。
要是儿子在身边,他的钱就都是他这个当爹的,定然不止他现在每年得到的这些。
果然是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当初那个买来的丑媳妇跳河的行为,让赵七叔公好一通没脸,连个像样的白事都不给她安排,逢人就破口大骂其忘恩负义。
也是因此,赵七叔公对村里反抗长辈、忤逆长辈的小辈尤其看不过眼,对于赵无晟这种直接和亲爹断亲的,更是看他不顺眼,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赵大海夫妻做得过了。
而因为赵七叔公的这种心态,村里人现在都不会在他面前提他妻子和儿子。
如今赵无晟却用如此嘲讽的态度提起赵七叔公的妻儿,无异于用针戳他的心肺。
众人纷纷朝赵力扁投去看好戏的目光,果不其然看见了其暴跳如雷的模样。
“混账东西!你爹没教过你礼义廉耻吗,对长辈就是这个态度?”
赵无晟掀了掀眼皮:“我没爹了。”
换一个人说这话,都会惹人怜惜,偏偏赵无晟说这话时语气过于欢快,围观之人是半点升不起替他感伤的情绪,反而有些想发笑。
赵力扁浑浊的眼睛里几欲喷火:“混账!不孝子!赵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畜……果然是有娘生没娘……”
“啪!”
田野间一片死寂。
一阵风吹过,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落在赵力扁乱了的发髻上。
一个村民神情恍惚地推了推身边的人,动作绵软无力。
他没看错吧,赵家的小夫郎真的动手了,还是掌掴这种伤害性大、侮辱性也强的方式?
空旷的田地中,安泽兰的声音空灵、通透,“都说了我不打女人和小孩,但——你算什么东西?”
安泽兰的声音发狠,“老东西,自己都没点私德,还来我们面前指指点点,村头的狗都知道不能对着谁吠呢,你个活了几十年的老不死是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咳、你你……噗——”
众目睽睽之下,赵力扁吐出一口血,血里还带着一颗中空的黑牙,佝偻的身体晃了晃侧着倒了下去。
赵无晟眼疾手快提走了他倒下后脑袋位置的一块尖锐石头——
多余的动作却是没有了。
见他抬脚还以为他终究是于心不忍的围观村民:“……”
被这毫不做作的表现震惊了一下。
“七叔公!”
一个赵家小伙子惊呼,可惜没控制住他幸灾乐祸的表情。
但这一声好歹是惊醒了被镇住的村民,几人手忙脚乱地跑上前想要把人扶起来。
虽然这老头子是很讨人嫌,但辈分摆在那里。
赵无晟和安泽兰两口子明摆着是不会出手的了。
要是他们也放任赵力扁就这么躺在地上,可能要不了多久人就凉了。
这事传出去了对他们青山村的名声可不好。
被抬走时,赵力扁的眼睛还死死地瞪着赵无晟和安泽兰,一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凶狠表情。
赵无晟只朝他灿烂地笑了笑,丝毫不担心。
赵七叔公的儿子离家、爹娘亡故后,他就没了直系血亲,几个原本抬着他回家的人看了眼他家里凌乱凄凉的模样,对视了一眼。
直接把人放家里,怕是更惨,凉了都没人知道。
一个机灵的小伙子眼珠子一转,弯下腰在赵力扁耳边问:“七叔公,您今天去找赵哥……无晟是做什么的?我们帮你把事情干完啊?”
这话像是激起了赵力扁的回忆,浑浊的眼睛看向说话的人,声音有气无力,却难掩愤恨,“赵、赵廉……要要继续……科考……其父母……无能,赵廉不、不能为钱财分心!你你们……去让赵无晟拿钱!多、多多拿点!”
旁边的人:“……”
活该你被打!
安泽兰打的还是轻了!
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尤其想不明白,赵七叔公为什么要掺和进赵无晟和赵廉的事情中。
青山村谁不知道,赵无晟和赵家是妥妥的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且尤为厌恶赵廉。
就这关系,赵无晟怎么可能出钱供赵廉读书?
说白了,赵无晟已经断了亲,赵廉爹娘都和他没关系了,遑论赵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明摆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知道赵七叔公在想什么……难不成赵廉那小子给人灌了**汤不成?
一人敷衍地应了几声,“知道了七叔公,我们会去说的……”
几个抬着赵力扁的人不约而同地转了个身,抬着人往外走。
见赵力扁一副不解的模样,还有挣扎的趋势,他右侧的人赶忙摁住他的手,扯着嗓子,“哎呦七叔公,你别动!都这样了还乱动呢,我们是看你家怪冷清的,都没个人照顾,这不想着给你送到有人照顾的地方去么!”
赵力扁对这个解释满意了,卸下力气。
本就年老体力不接,还被安泽兰连打带骂地气了一通,这一松下心神,赵力扁就睡了过去。
之后是被咒骂声吵醒的。
茫茫然睁开眼,看见的是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的房间,赵力扁皱起眉头,想张嘴喊人,却一个没注意扯到了左脸的伤。
安泽兰虽然控制了力道,但只是控制着没让人当场断气。
由于没受到及时的处理,赵力扁脸上原本清晰的手掌印此时已看不清分界线,左脸高高肿起,看着比右脸的松垮饱满多了。
之前没觉得疼,是因为当时脸已经麻了。
如今缓和过来,脸上火辣辣的灼热疼痛感让赵力扁痛不欲生,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从嘴角溢出。
外面有人听到动静走进来,赵力扁睁着泪眼看去,看清来人时,眼里迸发出惊喜,“辛哥儿嘶……快、快给我请大夫……嘶哈……”
刘玥辛却是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说出口的话更是让赵力扁表情僵硬,“呵,老不死的,真没用。”
“请大夫?你有钱吗?”
刘玥辛翻了个白眼,“醒了就赶紧起来,滚回你自己家去。”
骂完就转身出门,嘴里还嘀咕着,“那些混蛋,干嘛把这老不死的抬来我们家,看着半死不活的,要是真死在我们家也太晦气了。”
身后,传来赵力扁粗重的喘气声和嘶哑的字音,“呼呼……你、你个泼妇泼妇……嘶……唔……赵廉……”
院子里,他心心念念的赵廉还在和把赵力扁送来的几人辩解。
“赵秀才,你这就不对了,赵七叔公是为了你才遭了罪,现在你们怎能不管他?”
赵廉垂眸,敛住眼里的不耐。
今日不同以往,他是秀才之身,算是有功名在身,清白的名声对他更为重要。
不能为了村里的这些泥腿子失了功名。
“诸位,从你们进门后赵某便言明,不论是我还是我夫郎、二嫂,未曾找过七叔公,令其去寻我大哥……”他表情顿了下,眉眼间有些失落,换了个称呼,“去寻赵无晟讨要银钱,我赵廉虽是文弱书生,但自有气骨,便是卖了家中良田,也不会去向赵无晟要钱!”
对于赵力扁失利的结果,赵廉说不失望是假的,良田卖出去容易,买回来就难了。
况且,赵力扁要是真把钱要来了,便是白得的。
而家里的良田可都是爹娘要传给他的财产,损失一分赵廉都心疼。
至于他的双胎兄长赵立,在赵廉看来,对方选择了外出闯荡、在外当卖货郎,便是默认放弃了家中田地,这些合该是他的。
赵廉词言义正的表态确实唬住了眼前的几人,即便有所怀疑,碍于对方如今的身份,也只能在心中发牢骚。
一个稍年长、看着憨厚的汉子挠了挠头,“可是赵七叔是说……”
赵廉面露无奈,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七叔公为何要如此,还借着赵某的名义。”
赵廉蹙眉,“若是人人都像七叔公一般借着我的名义去找赵无晟无果,事后吃了亏又来找我们善后,我……”他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情深意切的模样,让人信服。
在场之人不由为自己鲁莽抬人来赵廉家的行为感到羞愧。
一通折腾后,赵力扁还是回到了他自己的家。
倒是有心软的原本想喊自家姑娘来照顾一下,但看着赵力扁吹胡子瞪眼、嘴里骂骂咧咧不消停的样子,顿时歇了心思。
费这心思未必能讨好,指不定还得挨一顿骂,谁乐意谁干吧,反正他是不乐意的。
几人直接将人往床上一放,说了几句敷衍话便离开了。
最后还是两个赵家的小辈各自多跑了一趟,一个去喊了林大夫,一个去找了赵家族长,告知此事,始末讲得一清二楚。
赵家族长:“……”那老小子,还真是能折腾。
他都只敢想自己掏些钱出来,再找族里的人凑一些,没想过打赵无晟的主意呢!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看一下他的,你们忙自己的去吧。”赵族长身心俱疲。
赵无晟和安泽兰午间回家时,叶絮尘忽然出现,“徒弟,润之,我听说有老不羞找你们闹事?早说了你们要带上我,要是为师在,看我不把那老不死的废了!”
赵无晟耷拉下眼皮:“师父,大扬律法,不允许滥杀百姓。”
“徒弟还不想去牢里捞你。”
叶絮尘嘿嘿了一声,语气骄傲,“为师出手,保管没人抓得住把柄。”
赵无晟:“……”
可以是可以,但没有必要为一个人渣冒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