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康“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军营里。他知道自己已成了一个魂魄,感应着一股隐隐的力,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大概是前往鬼门关吧。”他想。
穿过军营的时候,两名小卒在讨论。
“今天的攻城战可真是惨烈,咱将军是下了血本,尸体都快堆满城墙底下了,还没攻上去!”
“真是下血本!我听说,咱们刘校尉都亲自上了!”
“嗐,我看呐,他是要去挣功!”
“可别这么说,他上的不是指挥台,是敢死队呐!听说敢死队都死绝了,尸体都快被踩烂了,这挣功也不是这么挣的吧!”
长康脑子里嗡嗡响,他脱开原来的路,往战场奔去。
将近傍晚,战斗暂歇。只见城下血流成河,死尸满地,残阳均匀地抹上去,极度血腥,又莫名惊心动魄般壮丽,那是用生命堆砌起来的壮丽!
长康发了疯一般在死尸堆里穿梭:“你就这么想要往上爬吗!你就这么要这点功劳!你回答我!”
突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来到城墙脚。这里的尸体靠着墙,堆得老高,每具尸身上都布满各种伤痕,有滚油烫的,有箭伤,有刀伤,还有用木棍戳弄的小洞......尸山的最下面,露出一只死死握着剑的手。
长康盯着这只手,没有实体的魂魄抚上去,扑了个空。他太认识这把剑了,这是进了军营配发给自己的剑,这也是他自刎而死的剑!
“你就......这么想要军功吗?”长康虚握着那只手,蹲下来,眼睛发红。
那只手的衣袖被划破了,胳膊上的一截布料吊在上面。被血浸透了的布料,隐约却看出了两个字:安康。
长康跪倒在地,绝望的嚎叫过后,一道白光显现,他消失不见。
画面定格。
“竟是如此!所以,长康就是在这里成了剑灵?他要的军功,不过是想给他哥哥的?”元喜拧了眉头,“这长安忒也可恶!哪里还有什么兄弟友爱之情!”
“这是长康的记忆,从长康的眼睛看来,事情确实就是这样的。”卫有归挥手使白雾笼盖了画面,摇摇头,“阿喜,寻求因果,一来要遍观记忆,了解执念,二来是什么,可还记得?”
“啊!不可观表象,不可偏信一人!我......我一看到长康那么惨我就......”元喜低了头。
卫有归微笑,拽了拽悲离的袖子:“接下来,得和长康一起行动了。”
三人回到长康处,卫有归布下一个简单的安神阵,将长康困入,在他手腕拴上红线,便又在珠子上摸索数下,右手一掐诀,眼前白雾飘移,画面竟又回到了那农家小院前,推门进去,正是一家四口最后一顿团圆饭。
长康呆坐阵中,眼神却直直地望着画面。
卫有归右手往画面一挥,几个人的头上便现出一道缝隙来,有白光若隐若现透出。他走上前,手指在长安的那道光上一点,画面一时搅在一起,很快便重新组成,仍然是一家四口的团圆饭。只是很快,长康便出门去置办东西——看来,这竟是长安的视角!
“安儿,此去的凶险,为父就不提了,只是,只是有一件事,却要和你交代。”刘父气连声咳嗽。
“爹,孩儿知道您担心阿康,您放心,我们定互相扶持,建功立业!”刘长安握了父亲的手。
“不,不!”刘父连连摇头,喘息之中,竟说出一个惊天秘密来:
“康儿,并不是你的弟弟,而是已经亡国的庾国世子。当年庾国国破,皇室出逃,我本是一个普通近卫,却被王妃托孤。王妃不求世子复国,只求他安康一生,自由自在。我便带了他,与你们母子隐居在此,谁知......”
刘父歇口气,继续说道:“庾国曾是一统过程中最大的阻碍,所以皇室也一直被追杀,你......你万万不可暴露了康儿的身份!康儿爬得越高,被查出的风险就越大!”
“孩儿知道了!”刘长安沉默半晌,郑重地磕头许诺。
看完这一幕,三人陷入沉默,齐齐看向坐在中间的长康。长康瞪大了眼睛,眼里早不是方才的痴呆,嘴唇微微颤着,显然处于情绪极度激动之中。
原来哥哥并不是要抢自己的军功!哥哥只是想要护住自己!哥哥......
“那为何还要给他喝毒酒呢?”元喜轻声问道。
卫有归点点头,挥袖扫去,画面重组,竟是一座军帐之中。
“李将军,长安什么功都可以不要,只求您放长康一马!长康他并无谋反之心,甚至在战场上为我朝屡立奇功,却从不敢往上爬!”长安跪在地上,苦苦求着。
“刘长安,要不是你救过本帅,就凭你这些话,我就能把你杀了!”李将军冷冷开口,“上面已经查出来了,不见尸体,你以为就能这么混过去吗?”
“斩首是杀,毒死也是杀,李将军,刘某愿以参加攻城敢死队为交换......”
“够了!”那李将军喝断他的话,在军帐中踱步。
“刘长康到底从军一年,未有大过,赐杯酒也是应该!”李将军道,“至于别的,本帅一概不知。”
刘长安眼里一喜,连连磕头:“李将军英明,刘某拜服!”
很快,便是刘长安暗里准备假死药、偷梁换柱的种种行动。原来那杯毒酒,竟只是一杯假死之酒!
此时此刻,看着画面的刘长康已经咬着唇呜咽了出来,三人听了都心里叹息,却不知说出什么话来开解。
那画面中,刘长安搂着长康自刎的尸体,哀嚎之声穿透了军营。他原本不能太暴露自己对长康的关系与感情的,与长康走得越近,他自己就越危险,只是,只是,他的长康,已经不在了!
那随军太监心下一计量,便威胁李将军,将长安“如约”送进了攻城敢死队。接到命令的长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情。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李将军长长一叹,他也知道,这人如今除了求死,别无他想了。
最终,长安苦战力竭,惨死城头......
真相大白,满目寂然。
长康站起身来,执念已去,他基本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两道长长的泪痕挂在脸上,他长揖到地,对卫有归道:“先生仁德,示我全貌,长康感激不尽!哥哥已去了,我只求散入天地,化我恶业。”
“于执念中挣扎之苦,如今你也受了数百年,唉,去吧!”卫有归摘下他的红绳,于眉心一点,三人眼前白光一晃,已回到了炼化室。
窗外虫鸣声起,甚至能听到靠近屋子的那棵大梧桐树落叶的声音,回归的一时间,竟是如此万般寂静!
再回头看那剑炉,只见军剑瞬时锈迹斑斑,炉中燃起大火,那剑便如陶土一般崩坏了。
一场炼化,入境之人只觉得过去了许久,其实在现实中才不过一刻钟,只是主持炼化的人体力消耗极大,所以卫有归一回过神来,便虚汗直冒,大喘了好几口气。
悲离皱了皱眉,径自去厨房端了两碗冰镇的梅汁来。
“你什么时候做的啊?”卫有归一脸不可思议。
“进去之前。”悲离淡淡地说。
元喜对悲离又是怕又是好奇,这些日子的接触,让他捉摸清除了悲离的品性,也放下了最开始的戒心,偶尔讷讷地搭几句话,这会子望着两个人,再喝着梅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乖乖扮个鬼脸:“悲离哥哥真是会照顾人!”见卫有归瞪自己一眼,也装作没看见,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