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是夜深,卫有归干干净净地躺在客栈的大床上,头有些昏沉,勉强爬起来,床边矮桌上摆着碗醒酒汤,灯光摇曳中,却见窗框上坐着一人,手里握了壶酒,正是悲离。
“剑灵千杯难醉,不知酒尝来是何滋味?”卫有归喝了醒酒汤,倚在床头搭话。
“酒不醉人,倒真不知饮酒何意了,” 悲离回过头来,顿了顿,“卫门主,我事已了了,也无处可去,从此跟着卫门主可好?”
在酒楼发生的事慢慢记起来,卫有归脸上微赧,闻言心中又痛又微微有些欢喜,到底有些不服气:“咱们不等你那‘意中人’了?要去昆仑呢?”
悲离扔了酒壶,随口应了一句“不等了”,便看向卫有归的腿,换了话头:“你的腿,可十分不便?”
卫有归从小无法站立,坐轮椅倒也习惯了,他生性不是闲不住的人,剑宗门人又从不因此而厌弃他,倒也没觉得腿有多不方便,便答:“这么多年倒也还好,坐轮椅能控制自如。况且,我大半时间都在炼化邪剑,以魂魄入炉,倒和腿无关了。”
悲离点点头:“那么我们先不去昆仑吧。”卫有归这才明白他是要找名医给自己治腿,心里感动,却自知无用,师父为了自己的腿请了无数名医,就算是另换一双也行不通的。
夜已深了,二人不再说话,复又睡下。
二人已经在杭州停留半月,卫有归伤势好得很快,外伤早愈,悲离的药连疤都给去了,内伤也已差不多,功力恢复了**成。
悲离自那日起便不再提“跟着卫门主”的事,只当卫有归是默许了。
而卫有归也确实是“默许”,只不过往后如何回剑宗交代却毫无头绪,思来想去,也只有和剑宗门人好好解释悲离的“改邪归正”了,自己与悲离如此相处近一个月,确实未见他发过狂,甚至悲离的品格还是颇为高的。
这么想着略略宽了心,二人花了大半日在城中置办了不少东西,这回却不是悲离买了,他们已打算御剑回剑宗,而卫有归便想着给师父和师兄弟都带些礼物。
谁知刚到得客栈,只听一声喝令,几十名持剑的褐袍青年将街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客栈楼上也涌出人来,手执符令便要动手——全是剑宗门人。客栈门口立着两位穿了颜色略深袍子的人,稍前者留有长须,面目英武,一脸严肃,后头那位是卢睿之。
悲离冷哼一声,似是没放在眼里,他早就察觉不对劲,却也全无有防备之意,显得不屑动手。卫有归却已经叫出了声:“师父!师兄!且住手!”来人竟是剑宗宗主卢嵩。
原来卢嵩收到消息急忙赶回,剑宗人寻了数日不见二人踪影,哪里想到悲离功力非普通剑灵可比,几个时辰已到了数百里外,早出了他们的搜索圈。那日悲离震开数名剑宗弟子,油脸老头气不过,往上报告,又拖了数日,终于为剑宗察觉,再一调查,方寻到了杭州。当下卢宗主便带了卢睿之及数百名好手赶到,在客栈布下大阵,做好了恶战的准备。
卢嵩沉声道:“有归,你可有事?他......”
卫有归哭笑不得,忙解释:“师父,我没事,这都是误会!悲离,他已去了邪气了!”
“有归!你可别被他骗了!剑灵多数狡诈,你忘了封魔山一战吗!”说话的却是卢睿之。
卫有归见局势一触即发,便走近了悲离,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你们且看,悲离他确已去了邪了!”
卢睿之一脸焦急,显然并不相信,卢嵩却拦了他,上前细细打量了悲离,拿出一副溢着灵光的手环来:“有归,不是不信你,到底悲离剑太危险,锁上也好给大家一个安心。”说着便把灵环递到卫有归面前。
卫有归心里不愿意,但到底是知轻重的,他无奈地看向悲离,见他微微垂了眼皮,虽然不忍,也只好走过去将他锁了。悲离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这灵环是剑宗的一大宝物,戴上之后会日夜折磨囚禁之人,遇强则强,消磨功力。若非情势如此,卫有归是断不会答应的。
众人在落锁的那刻齐齐松了口气,但也决定即刻启程回剑宗——悲离虽说戴上了灵环,但也不是说就万分安稳的。剑宗到底有数位长老坐镇,对付起一个戴着灵环的悲离来,胜算应该就很大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御剑而行约有两天,卫有归为减轻众人的紧张,总将化为剑身的悲离用自己的袍子裹了抱在怀里。卢睿之偶与他搭话,虽是如常,卫有归却不免总看向悲离,有时竟失了神。卢睿之心里隐隐不畅,也不便直说,各人怀了心思回到剑宗。
数日之后。
“宗主,诸位长老,有归是来请求将悲离炼化的。”卫有归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有归,现在终究不是时候,悲离如今还是太强了!”卢嵩和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开口道。
“宗主,悲离去邪,我亲眼所见,如今归山已有数日,他的变化诸位长老也是显见的,有归只求一鼓作气,尽毕生所学,炼化悲离剑,给大家一个永远的安心!况且,”卫有归顿了顿,看着卢嵩的眼,“悲离若法力不消,而为我所用,剑宗的实力便几乎翻倍!”
这句话瞬间便激起了大厅里的辩论,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早就有长老,甚至包括宗主卢嵩,心里对悲离就此消亡隐隐可惜,只是悲离名声太“响”,大家也不好意思提“为我所用”。
卫有归却是没那个心思“不好意思”,悲离一入剑宗,便为长老们布下的阵镇住,虽然有恼怒的神色,但他看了卫有归一眼,到底从容入了阵。卫有归知道,不让剑宗门人“见证”悲离去邪,剑宗就永远不能信他,悲离因了自己的缘故,便要日日受那消磨的蚀骨之痛。
“有归,你有几成把握?”一个白胡子黑脸长者问道,把卫有归从思索里拉了回来。
“禀四长老,炼剑断无‘几成’把握一说,何况悲离!悲离去邪,弟子以为与上古血炼之术有关,故此请缨!倘若不成,唯有弟子与悲离共赴‘往生’!”卫有归语出铿锵。
“那便将悲离镇在阵中,待布置完整,再行炼化罢?”是六长老。
“长老,有归近来遍阅古籍,查知血炼之术若想成功,炼化者须与邪剑共处,时日越长,胜算越大。悲离与弟子赴江南之时,弟子深知其禀性,然亦不可掉以轻心,故来请示诸位长老,可否将那悲离剑移交于我剑魂门。”卫有归徐徐答来。
大厅里顿时又像炸开了锅,有说“太冒险”的,有说“可堪一赌”的,还有探讨炼化之术的。卫有归心里轻笑,遍阅古籍没错,血炼之术多半也对了路,但“时日越长,胜算越大”的说法却是他早就想好的借口。也不是他鲁莽,只是他对悲离的情况比他人再清楚不过,却苦于无人相信,只好先将悲离从大阵中解救出来。
到底看来利大于弊,又有“往生”作为最后的筹码,最终,众人都答应了卫有归的请求,当天,卫有归便将悲离领到了剑魂门,只是一路上几乎空无一人,剑魂门数间屋子更是冷冷清清、寂寥万分。
原来,卫有归宣布悲离即将入剑魂门的消息之时,数位弟子便面露惊惧,卫有归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替悲离不平,便干脆遣散门人,托了卢睿之重新安置,只有一直侍奉卫有归左右的弟子元喜坚持留下,这当儿便推着卫有归,将戴着灵环的悲离领了回来。
山门一关,进了内室,卫有归长舒一口气,吩咐元喜:“阿喜,你去检查一下各处大门,须得关严实了。”
元喜一愣,其实大门都检查了好几遍了,但他一向听卫有归的话,也就一施礼,替卫有归掩上门,跑开了去。
元喜身影一消,卫有归便掐了个诀,封印了悲离的灵环,灯火下查了他手腕许久。
“不疼。”悲离吐出两个字,原本恢复的说话能力,如今又有了些别扭。
卫有归却是心里一痛,强忍了酸楚:“对......对不起。跟着我,却是这么个待遇。”
悲离看着他的眼睛一笑:“我若不要这待遇,也就不能跟着你了。没关系的,我都理会得。”
卫有归本是有好多话要说的,什么古籍,血炼,计划,想着都可以和悲离说起,这会儿对视一眼,却觉得他已都懂了。二人似是久别重逢,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