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不再说话,未死的人不敢说话。
这里,一片寂静。
千百具或残缺或完整的躯体倒在场上,在悲离做魔剑失去神智的日子里,这样的场景有时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就在这里呆呆地立着,两眼迷茫。
“可是要杀光他们?”闻昊倚在王座上,说得很随意。
满脸血污的悲离摇摇头:“他好不了了。”
“可惜可惜,我只留了一团残影,不过三成功力,只能让你用一次。你若愿意,我便由影生躯,咱们大杀四方如何?”闻昊似笑非笑。
悲离仍摇摇头:“他们,不值得让我扯上关系。”这话的意思是,杀掉,也是一层关系,而这关系——任何关系,都让他恶心。
“还好他留下的残影是我,不是凶巴巴的那一位,你啊你啊,唉,还不明白我的心么?”闻昊温声道。
悲离抬头,轻轻道:“没意思了,都没意思了,是不是?”
闻昊看着他,不再说话。
四下里哑无人声,只有些虫儿不知死活地叫着。悲离脑子嗡嗡作响,看着手里的鲜血,他又怔了片刻,朝剑魂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走到门口数尺,发现自己脚下踏出了好些血印。
“有归爱干净。”他说。运劲一震,血渍纷纷片片往后扬出,他走到门口,屋里的灯光如霜般打在他身上。他的腿忽然无限沉重,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去见自己的爱人,是不是不见,就可以假装他还好好的,在等着他回来?
“阿离回来了么?”一声低如蚊鸣的问话。
悲离浑身一震,两腿直直地踏进去,却给门框一挡绊在地上。他手一撑,两步奔到床前。卫有归的身体仍是那副样子,连眉骨都塌下去许多,脸上带着森森死气,但好在——好在那双眼睛,艰难地溢出了两道微弱的光。
“我回来了。”悲离笑着说,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嗯,嗯,我真怕,真怕你会......”卫有归用了全力握住他的手,也仍只是软绵绵的。金缕一死,咒术散去,他的身子却到底不能回转,虽有神智,却已力不及婴儿,全身化去的皮骨再也不能恢复了。他心急悲离困在天衡里,却连睁眼都难,更不必说赶去炼化室了。因此听见动静,张口便问“阿离回来了么”,却没想到进来的真是悲离。
悲离贪婪地看着卫有归,一句话也不说。
“我......我是不是很丑啦?为什么浑身一点劲也没有?”卫有归多想伸手去摸一摸悲离的脸,那只手却只是在悲离手里轻轻抖了抖。
“不丑,不丑。”悲离会意,将自己的脸放上去,轻轻蹭了蹭。
两人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杂乱的脚步声起,一人似乎怒气冲冲地走在众人前头。悲离皱了皱眉头。
“你个龟儿子的!悲离!怎的杀了这么多人!”冲进来的却是傅悍元,他一眼看见床上气若游丝的卫有归和悲离眼里的泪花,愣了愣。
二人的眼光在空中对上,傅悍元嘴张了张,叹口气,悲离微笑,点点头。
傅悍元走近看去,又叹了一声:“‘回光返照’,当真狠毒!听闻此咒为金缕独创,无论仙骨魔骨,化之无形,更何况他!”
悲离不发一言看着他。
“罢了罢了,我试试看吧。”傅悍元从药篓里摸出一盒赤色丹药,喂卫有归服了三粒,又道:“快则百年,慢则千年,真是连他老死了都不一定能恢复。”
悲离摩挲着卫有归的手背,咬咬唇,笑得认真:“傅先生,只要他能慢慢活转,便很好了。”
傅悍元冷哼一声:“到我手里,便死不了!”闭了眼开始想药方。
悲离坐得离卫有归近些,附在他耳边柔声道:“你瞧,傅先生说你很快好了。”
卫有归食指在他手心点点,较之方才已有了几分力气,悲离心里一喜,又几欲落泪。
却听门外有人恭声问道:“傅堂主,不知里间状况如何?”
原来傅悍元于三界日夜苦寻剑灵聚躯之术,却一直毫无结果,便想起天衡炉可以解印,说不定能试着先解脱魂魄,正好悲离又是由灵生躯体,可以从旁指点,便又赶回剑宗。谁知方一落地,只见剑宗血流成河,只余得数十活人。宗主卢嵩背伏数尸,人事不省。傅悍元一一救过,众人见是他,微微放心,破口大骂悲离凶残。傅悍元便领了众人赶往剑魂门,众人虽不大愿意,到底也不敢违背,留下几人照看伤重者,都往剑魂门而来。
傅悍元听了问话,看悲离一眼,沉声道:“进来。”
门外犹豫片刻,便进来数人,为首者正是卢嵩。一老者扶着醒过来的卢睿之,也站在一旁。
“师父。”卫有归在床上轻呼出口。
卢嵩冷冷“嗯”了一声,也不看他,眼神触及悲离,悄悄按住了佩剑。
“卢宗主,小卫的伤我可能要费些心思了。”傅悍元凝重道。
卢嵩满以为他会说悲离,便是一怔,答道:“傅堂主,他......他是中的魔印么?可是给魔气侵占了?若是如此,只怕......”
傅悍元一愣,冷笑道:“只怕什么?什么魔印?真是可笑!”
卢嵩似乎松了一口气,眼睛盯着一直背过身去的悲离,小心问道:“那他......”
傅悍元看悲离一眼,提高了音量道:“你放心,他——不会再翻什么浪来了。”
卢嵩又松一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傅堂主,剑宗如今只剩三十余人,照顾恐不周到,听闻昆仑三元堂乃医药圣地,小徒......小徒能不能随你......”其实剑宗分舵上百,他却省去了这一事实。
话还没说完,卢睿之已在一旁大声道:“爹,我来照顾他吧!”
卢嵩脸上甚是尴尬,见傅悍元冷眼看了数人、不再理会,便又率众人行礼退去。
床上的卫有归闭着眼睛,眼角滑出两滴泪来,攥紧了悲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