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房里相对许久,方等情绪稍平,到得晚间,便至傅悍元房里细细商量解印、炼化之事。
待事情都交代完毕,傅悍元又嘱咐:“炼化完毕,你的解印我也是帮不上忙了,便追寻苒儿而去。切记解印不可中途而废,莫迷失在幻境之中。到那时,便与迷迷糊糊入了往生没什么区别了。”
悲离慎重地点点头,捏了捏卫有归的手,犹豫片刻:“傅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又柔声对卫有归道:“我让他给我看看那天衡,再问些问题。”
卫有归虽知大概是要说别的,到底也没拦着,点点头。
等了数刻,二人皆沉默回房,傅悍元盯着卫有归的腿,神色古怪。
悲离笑道:“有归,方才我们还谈了治你的腿,本来请傅先生来便是为此事。”
卫有归心想他怕我听了这些难过,便出去商量,也是有理,便点点头。傅悍元走过去仔细将卫有归的腿看过,又查看了悲离的腿,盯着悲离嘿嘿一笑:“这就看你的选择了,换腿确实可行,但你功力尽失,若再没了腿,身躯便聚不成啦。”
悲离正要答话,卫有归却急道:“这可不行!你要我天天对着你却不能相见么!”
悲离苦笑:“莫生气,我也不过是问个可能,既然如此,咱们就如现在这样,一直在一起。”
说着,便与傅悍元道了别,推着卫有归回去。
傅悍元看着这二人,长叹一声,在卫有归肩上按了按:“小卫啊,还有,悲离,且好好珍惜!”
二人心下感动,对视一眼,谢过而归。
第二日一早,四人准备完毕,便引魂入炉,开始炼化。
白雾褪去,那傅悍元便“啊呀”一声:“这......这正是千年前的百花谷。”
悲离微微点头。只见眼前春日暖暖,当真是百花齐放,中间一株偌大的木棉,便如一树火炬。那树下排着数间屋子,院子里码着晾晒的架子,摊开了数十种草药。
傅悍元神色黯然,手抚过院墙的花篱,微微颤抖:“我试了许多次,总进不来,看来因果幻境,当真是要看有缘人。”
卫有归不好意思地笑笑,便要找那剑灵,却见一道赤影闪过,瞬时到了眼前,一只手凌空抓来,悲离轻轻拉卫有归一下,右手错上,挡开了这一击。
谁知这一击力道竟也不大,似乎无意害人性命。那赤影连退几步,定住身形,几人看来,却是个着红衣的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三四十岁,不施粉黛,却格外妩媚,眉心点着一朵鲜红的花瓣。
傅悍元上前朗声道:“姑娘尊姓大名?可认得百花谷谷主花苒?”
那女子打量他许久,冷笑道:“你且小声些!数百年前便是遭你封印了罢,我却是不知你姓甚名谁呢,又干甚插手!”
傅悍元听了这顶撞的话,也不恼,仍规规矩矩答话:“我一心要入幻境寻苒儿,却总不得法,如今终于进来了。姑娘若有线索,还请告知傅悍元一二,傅某感激不尽!”他向来自己也是个口不择言的,这当儿却像换了个人,为了寻得花苒的下落,竟似成了个颇守礼的人。
哪知那女子听到后半段,脸上一怔,死死盯着他问:“你叫傅悍元?”还未待他答话,便低声喝道:“今日魂飞魄散,也要看看能不能挖出你的心瞧瞧!”
说着已是眸子血红,右手成爪逼到了傅悍元面门。傅悍元两脚一错,身子向左一闪,已去出数尺,急道:“姑娘这是何意!”
那红衣女子一跺脚:“叫你不要嚷嚷!”便在地上一点,左手掐诀,右手出掌,又逼了过去。
傅悍元不好伤了她,连连躲避,卫有归却瞧着奇怪,这女子似乎不愿众人出声之时,似乎总看一眼里屋,莫非......
正抬眼看去,一道柔柔的声音传来:“棉棉,是何人在闹?”
此声一出,屋外众人皆默然一刻。
傅悍元忘记了闪避,扭头往里屋看去,那红衣女子却是颇有些恼恨,掌势稍减,拍上了傅悍元的左肩,借力一弹,稳稳落在地上,脆声答道:“谷主醒了?”又瞪几人一眼:“叫你们不要吵,打扰谷主休息!”
卫有归等哪里还能想到,这小剑之中竟有两位剑灵!而另一位,说是“谷主”,恐怕正是那花苒了!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子踏出门来,一身月白衫子,容貌说不出的温婉柔和。
悲离看见她的脸,也是一怔,扭头见傅悍元已呆在原地,一脸的不可置信,嘴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苒儿......”
这人,正是花苒。
红衣女子跑过去,握住花苒的手跨过门槛,脸上冷漠早无,换上满满的笑意:“谷主再坐会儿,棉棉温些山药粥给你送去。”
花苒微微点头,那棉棉从怀里掏出块软垫,铺在院里的石凳上,扶花苒坐下。二人一慈一敬,仿佛没看见众人。
傅悍元找了花苒数百年,也怀疑过花苒是否就在这剑中,但方才见到那红衣女子,早已死了心,这一下花苒忽至,竟呆立原地,只痴痴望着她。卫有归与元喜见花苒寻到,也就不再插口,只在一旁看事态如何。悲离却握着卫有归的手,不知想起了什么事,微微笑着。
“来客都是谁?”花苒坐定道。那红衣女子便静静站在她身后。
“我......”傅悍元抢上前,指着自己道。
花苒在他脸上看过,却回望棉棉一眼,似乎没认出来,有些困惑,转过头来,冷冷说道:“我实在不认得阁下。不过,入我百花谷,姓傅者、负心者却不能那么轻易出去了。”
傅悍元一愣:“这是为何?”
那花苒眸中红光一闪,脸色沉下去:“这等猪狗不如之人,何必再留?”
“谷主,”棉棉这才想起还未说明傅悍元的情况,便指着他道,“这人便是......便是......”话到嘴边,却似乎不愿吐出这三个字来。
花苒眉头一皱,傅悍元再忍不住,大声道:“苒儿,我是悍元啊!”
话一出口,花苒便呆在原地:“你不......你是......”脸上表情皱起,又缓缓松开,自嘲一笑,又陷入恍然。棉棉忙扶住她,冲傅悍元喝道:“混账子,离她远点!”说着便抱起花苒,径直走回屋去,再不搭理众人。
傅悍元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心中困惑、欣喜混作一团,只在谷口的花篱外踱来踱去。
卫有归轻声与悲离道:“方才初见花谷主,似乎她执念很重,但自认出傅前辈之后,却仿佛淡了许多。当真有些奇怪。”
悲离望向百花谷内,道:“执念执念,无非是‘放不下’,花谷主也是该放下了。”却似并不吃惊。
傅悍元一意坚持要见花苒、明白情状,四人只好于谷口候着。只见那谷中安安静静,到了晚间,只一处屋子点着灯,黎明方灭。
四人并不需要休息,悲离靠着大树,将卫有归护在怀里,二人悄声说些话,也不觉枯燥,甚至心里想着就这么一直下去也很好。
直候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傅悍元正想着是不是闯进去问个明白,那院门突然打开,棉棉脸上隐有雀跃之色,对傅悍元仍十分冷漠,却到底少了些敌意,冲四人道:“我家阿苒请几位进去坐坐。”
傅悍元也不答话,迈开步子便往里走,卫有归等便即跟上。
进入小厅,只见花苒微笑着点头,全没了昨日的冷淡与戾气,眼神更是清亮,更添几分气韵。
傅悍元径直坐到离她最近的一处,眼神直盯着她看。悲离进去,与花苒对视一眼,点点头,拉着卫有归坐了。棉棉见傅悍元如此无礼,本要生气,花苒微笑着捏她手一下,棉棉也就瞪他一眼,垂手立在花苒一旁,左手便轻轻拽着花苒衣袖。
“谷主今日似乎豁然开朗,可是悟了什么?”悲离见众人一时沉默,先开口道。
那花苒脸上一红,抬头看了看棉棉,道:“只恨我迷途千年,昨日方看明白。”转头冲傅悍元道:“傅堂主,不知你为何寻我?”
傅悍元收回目光道:“我......唉,说来,百年之约一过,我便后悔不迭,又见百花谷人去谷空,这千年以来,心里总隐隐要找到你。只是不知你为何到了这里!”
花苒沉默片刻,道:“各人有各人的结,傅堂主,咱们今日,就都解了吧。”
傅悍元眼里一黯,却也顺着她轻轻“嗯”一声。
花苒又道:“实际上,当年的事我已忘得七七八八了,却不知如何说起。昨日一见故人,连面孔,也认不出了。”
傅悍元此时心里到底有些放不下朝卫有归看几眼,道:“这位小友的因果幻境倒可以看到,只是......不知你可愿意?”后面这句话却显底气不足,他虽嘴上不承认对花苒的情,暗里并不想花苒“解”这个“结”。
花苒垂眼沉吟一会,似乎看透了傅悍元的意思,却依旧释然笑道:“从前,我记都不愿记起,可要证明我明白了,到底还要能够坦然去看了。”冲卫有归点点头。
棉棉嘟起嘴,颇有些怨气地瞪了傅悍元一眼,与花苒道:“阿苒,这人不识好歹的,你......你别......”
花苒却拍拍她的手背,回了一个温和的笑。
傅悍元早已系上红线,卫有归又拿出两条给棉棉与花苒系上。掐动珠子,一时之间,白雾忽来,便入了第一层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