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昊狡诈,如今尚未苏醒,只怕温醉之事也多半受他挑唆!当速速将悲离投入往生!”一长老大声喝道。只见诸位长老此时也无人反驳,卢嵩也微微点头——如此一来,金缕剑派那边,也算交代得了。
悲离化为剑身,并不现身,也知此事一发,剑宗定容他不得,再说什么也只会让卫有归左右为难。而卫有归又痛又无奈,垂首坐在轮椅上,心里转了无数法子,连让悲离赶紧逃走之计也算了数次,但念及闻昊,又想起悲离知晓魔眠之后的决然之色,心中便如万虫齐噬。
“宗主,这......魔眠并非完全不可解,现下便投了往生,未免......”卫有归想说“可惜”,但一想到众人本就是要悲离连带着把温醉的杀孽也偿了,竟是自己也不信剑宗众人会信了。
当此之时,一长老唤了数名弟子,便要搬来往生炉将悲离投进去。连带着看卫有归,一些人也觉他与悲离相处已久,沾了魔气,嘴上不说,对照着温醉之事,心里多少起了失望、怀疑之心。
“卫门主,温醉之事,你敢担保就与悲离毫无关系?剑灵诡计多端,卫门主莫受了蛊惑,为区区低贱之灵,毁了一世清名!”一个数月之前本就不太同意炼化悲离的长老讥讽道,“魔王闻昊,若真是一时大意放了出来,只怕卫门主更担不起这个责任!”
卫有归既对魔眠无计可施,面对剑宗人众更觉百口莫辩。若说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只想与悲离做个最后的告别,谁又会信?只怕连悲离自己,也不想让他为难了。
正在思量间,只见一名弟子自山门飞奔而来,与众人拱手报道:“宗主,各位长老、门主,金缕剑派岳千云掌门与四大护法来访!”
卢嵩皱眉道:“不是说今日谁来都挡着吗?且先安排了山脚的客栈住了,言明原委,好生招待。”
那弟子支支吾吾起来:“那岳掌门亲至山门,说是,说是金缕剑派的祖师爷一并来了,弟子也不清楚,定要您去迎接。”
卢嵩却是不信:“金缕剑派祖师爷,你道是金缕上仙来了?”
众人正要再问,却见天光闪动,化为五彩,一祥云离地九尺,自山门倏忽而来。一阵清香拂面,众人只觉耳目新明、精神一振。
那祥云到得近前,只见一青年男子,头戴玉冠,紫衣翩翩,丰神俊秀,一步一步凌空走下,微微笑道:“正是小可!竟是来得不巧了?”
凌空踱步,仙人之姿,众人见得此景,自知是金缕无疑,纷纷下拜。卢嵩看那悲离并未发狂,便先将炼化、镇压放在一边,与众长老从大阵中撤下,恭恭敬敬行了礼。
卢嵩想起金缕剑派的惨事,见了金缕,也不知如何将此事圆过,只得道:“上仙光临,有失远迎!上仙......可是为何事而来?”
那金缕扫过众人,在悲离和卫有归身上暂留一瞬,似笑非笑地盯着卢嵩道:“金缕一门本为我无心创立,千年以来,于凡尘之中说不上是泰斗之门,但也总算小有建树。只是竟有人杀入山门,凌迟掌门,如此恶事,我那门下孩儿奔诉无方,竟求到了我处。卢宗主,你说我该当如何?”
卢嵩听了,强作镇定道:“上仙清正,素来悲悯苍生。此事,剑宗管束无方,竟遭邪剑脱缚,害了贵派掌门与诸位长老!那邪剑已投入往生炉,从此不得超生,也是自尝恶果。”
金缕冷笑:“这么说,那剑灵一死,这账,就这么清了么?”
“这......”虽然悲离之事到底并无确切证据,但卢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犹豫一刻,便道,“那邪剑出走,多半......多半也是受了魔剑的蛊惑,所以......所以剑宗正在商量炼化事宜。”
“那这如今?”金缕扫了一眼遍地狼藉的平台。
“方才正是炼化,只是......只是这魔剑体质特殊,体内竟发现了魔眠。”卢嵩恭恭敬敬,便将方才之事简单说了。
金缕冷脸听了,道:“想来,这悲离恐怕罪责不小,如今又有了魔王重生之险,不知宗主意欲何为?”
“依我等之见,便要将悲离剑,投入往生。”卢嵩出口,等于方才几位长老的决定板上钉钉,有几人便附和起来。
卫有归心里气急,温醉之事,众人从不了解原委,只一味往悲离身上推。魔眠之事,原本也该有几近一年的时间才会有威胁,剑宗众人却是恨不得悲离即刻便死就好。他虽然性子温厚,却也最见不得人平白无故受委屈,又想起悲离除了自己,真不知还有谁会为他说话,也就顾不得顶撞众人,要与金缕说明真相:“上仙,卫某乃剑魂门门主,邪剑、魔剑,某无不经手。贵派惨案,肇事剑灵温醉正是我一手炼化的。温醉为报大仇,大开杀戒。其后便已自行了断,投入往生炉,永世不得超生,为人如此,其惨无以复加,也不失为杀孽的报应。悲离于此事却并无相干,随我炼化邪剑之时更无蛊惑之行。”
金缕目不转睛盯着他,摸摸光滑的下巴,道:“蛊惑之事,到底没有证据。不过,卫门主,降妖除魔也是本仙之责。魔王闻昊更是与我有莫大渊源,便是不为我金缕剑派,灭悲离,卫门主莫非还有什么话说?”
“魔眠解封,时间还有一年有余,何必当下动手?于情于理,对他到底不公平!”卫有归眼见卢嵩和各位长老的脸色越来越沉,诸弟子眼神也越来越意味深长,此刻也心一横,怎么着也要把话说完。
“不公平?魔王重生,对天下苍生可公平?悲离杀人百万,可公平?卫门主,你不会不知道这世上最低贱的魂魄是什么吧?”金缕不慌不忙。
“众人皆说剑灵低贱,可知曾经剑灵也是活生生的人?”卫有归想起自己炼化的无数剑灵,桩桩件件,九成全是人间惨剧,当下语气里便带了悲悯与愤怒,“悲离旧时为魔剑,如今魔约已解,早已回头,且再给他些时日又如何?”
金缕又是冷笑,正要说话,只听一声大笑,从弟子中站出一中年男子来。这男子须发皆白,却眼神清亮,面貌颇年轻,腰带里拴了只小小挂饰,仔细看时,才发现是一只简简单单的藤编药篓。
“你是哪门弟子,也来捣乱?”卢嵩正是心烦之际,便冲口喝道。
“嘿嘿,我才不是你这狗屁宗派的弟子,什么‘贱’宗‘贵’宗,不是无知,便是胆小如鼠,蛮不讲理!”那汉子口里衔了根不知名的草茎,径自回嘴。
卢嵩看一眼金缕,却见他微微低头,默然不语,心里猜想这汉子恐怕来头不小,便止住戒备的弟子,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方才冲撞了阁下。来者是客,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汉子斜他一眼:“没别的,不过是能解了这‘魔眠’而已。”
此言一出,场上顿时炸开了锅,卫有归与悲离听了,更如绝处逢生。
卫有归细细打量这男子,视线在他腰间那药篓上停留许久,登时记起了这人的来历:昆仑,三元堂堂主,傅悍元!
傅悍元年逾千岁,数百年前便登了仙道。只是此人不爱闲散天庭,宁愿空着仙位行医救人。他随身药篓便如一乾坤袋,可大可小,装着游历得来的灵丹仙草。傅悍元在民间声望极大,甚至百姓家中多将其供入祠堂,连着众仙也要给他不少面子,金缕虽为上仙,也究竟不敢对傅悍元太无礼。因着卫有归的腿,卢嵩也曾去信求医,只是傅悍元云游四方,又喜欢在外收些弟子指点,过得几年,弟子业成,便又离去,极难寻得踪迹,竟也一直未请得到他。
当下,卫有归便于轮椅上施了一礼:“晚辈见过傅堂主!”
这一声,在场众人不少便反应了过来,纷纷见礼。那傅悍元也不答话,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对卫有归道:“你便是剑魂门门主卫有归?你去信请我治腿,我却是要来看看的。”
卫有归一愣,只当他看了原来卢嵩递上的信,便答道:“晚辈腿伤却不打紧,魔眠之事危重,还请前辈相援一二。”
“一来,你找到了合适的换腿之人,二来与我一位......一位弟子也有些关系,三来嘛,听闻你炼化邪剑、查知因果之术又高明,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傅悍元一面自顾自数着,一面高兴不已。
卫有归这回却听了个糊涂,给傅悍元去的信他也是看过的,并没有这“换腿”一说,更不用说与他弟子有关系了。
正要问个明白,却见悲离不知何时化为了人身,走到他身前道:“傅前辈,这信是我替卫门主写的。换腿之人正是我,魔眠,也正是在我体内。”
那傅悍元左右仔细看了看他,眼里闪过惊异,嘴上更啧啧称奇:“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悲离一现,众弟子都暗里按住了佩剑,嘀咕的声音也瞬时收了,卫有归只好上前拉了他衣袖,稍安众心。只是给傅悍元这么一闹,金缕早有些不耐烦,便上前道:“傅兄,这悲离素来狡猾,如今又身种魔眠,还是及早除了为妙!”
那傅悍元冷哼一声:“上仙为弟子报仇,却胡乱怪了他人。”指着卫有归又道:“这小子倒没说错,剑灵也是人,更谈不上什么蛊惑。我看呐,你们是寻不着靶子,便要赖到人家头上!当真是好不......咳咳,不太好。”看金缕面色一冷,倒也把“要脸”吞了下去。
“那么这魔王若是重生了,不知傅兄却要如何?”金缕脸上仍强作了和颜悦色。
“哼,我就说你们要么无知,要么就是赖账!魔眠魔眠,非条件齐备不能开,我说我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若解了魔眠,你们也就不必为难这二人了吧?”
卢嵩自然巴不得把剑宗撇干净,便道:“这是当然。魔眠解,也是人间有幸,还请前辈相帮!”
傅悍元并不答话,绕着卫有归看了几圈,方徐徐开口:“若不是得知你可查知因果,我今日也就不来了。方才见你一片仁心,倒也合我脾性。你的腿,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这魔眠呢,也可以解。不过,我向来一物换一物,诊金可贱可贵,我也不要你别的,只需你帮我炼化一柄邪剑。”
卫有归这才知道,这傅悍元来此,多半一开始并不是专门为了救治自己而来。不过魔眠终究有了解法,当即便应了下来。
傅悍元顿时眉开眼笑,连连拍了拍卫有归,又捏捏悲离,直道:“甚好!甚好!”扫一眼在场紧张的众人,朗声道:“放心,人家这会儿害不了你们!”便甩袖往后堂走去,悲离推着卫有归,将他引往剑魂门,元喜也连忙起身跟上。
金缕眼里冷意迸发,卢嵩见谁都得罪不起,便将金缕剑派数人都请进来,在剑宗安排了地方住下,这场炼化,才算堪堪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