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满是意外,上锦之地的贵女们向来偏爱绫罗绸缎,对蚕丝所制的衣物并不热衷,甚至觉得其过于朴素,鲜少有人会特意栽种桑树。
可这里不仅种了,还种得这般密集,密密麻麻的桑树枝干交错,在常人看来早已超过了适宜生长的密度,可眼前的桑树却棵棵长势旺盛,丝毫不见萎靡,实在让人费解。
苻瑾瑶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朝着那片桑树林走去。
但是更让她奇怪的是,越是靠近,她的心跳就越是急促,胸腔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咚咚” 地跳着,震得她耳膜发鸣。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比先前在门口时更为强烈,仿佛这片桑树林里藏着什么与她息息相关的秘密。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在桑树林中逡巡,直到最后,停在了桑树林边缘的一株桑树旁边。
这株桑树比周围的要粗壮些,树干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纹路。
但是比起看桑树的多少,苻瑾瑶忽然一下就明白了,阁主让自己来这里看看。
这里,确实有东西。
苻瑾瑶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桑树枝条上缠着的红丝条。
她伸手拉了拉,缠成一团的红丝条就被解开了。
但是下一秒,苻瑾瑶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因为红丝带上面写着:第一次轮回,我失败了。向病逝,齐**。
“这不可能.......” 苻瑾瑶喃喃自语道,指尖因为用力而将红丝条攥出了褶皱。
她手上的剧本资料里面,清楚《岁安》的剧情走向,而且.......而且!自己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难道,是有其他的穿越者?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苻瑾瑶如坠冰窖。她下意识地想要离开这里,仿佛身后的桑树林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然而,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吹得她衣袂翻飞,长发乱舞。苻瑾瑶听见了身后无数桑叶发出的沙沙声,那声音密集而诡异,像是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苻瑾瑶明明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立刻离开这里,回到自己本应该走的回宫的路上。
可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鬼使神差下,苻瑾瑶慢慢转过了身子。
这一看,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只见眼前那片密密麻麻的桑树林里,每一株桑树上,都系着明艳艳的红色丝带。
风一吹,那些红丝带便齐齐飘动起来,像无数只红色的蝴蝶在林间飞舞,又像一道道泣血的印记,在墨绿色的桑叶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苻瑾瑶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红丝带上,身体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一步步走向最近的一株桑树,颤抖着伸手解开了系在枝头的红丝带。
“第三次轮回,我失败了。向被萧渊囚于金丝笼,断指剜目,疯癫后溺毙于荷花池。”
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针,扎进苻瑾瑶的眼底。
萧渊的疯狂她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会惨烈至此。那个总带着怯懦的少女,被剥夺了视物的权利,折断了弹琴的手指,最后在满池残荷的倒影里,结束了错乱的一生。
苻瑾瑶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桑树上。
树干的粗糙硌得她生疼,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又一株桑树上的红丝带在风中招摇,她跌跌撞撞地又走了过去。
“第十七次轮回,我失败了。向为端木瑟挡下刺客毒箭,端木瑟携其尸身归隐,三年后掘坟开棺,见其尸骨掌心仍攥着半块未送出手的玉佩。”
苻瑾瑶最看好的温柔体恤的青梅竹马,终究没能护她周全。那半块玉佩,想必是向岁安准备了许久的心意,却连递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一瞬间,苻瑾瑶却无比清晰地看见端木瑟在孤坟前枯坐三年的模样,那份迟来的执念,比死亡更令人窒息。
风势渐猛,红丝带拍打着桑叶的声音愈发急促。苻瑾瑶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走向下一株桑树。
“第四十六次轮回,我失败了。向随兰乌远走异邦,却在部族内乱中被视作不祥,捆于祭台,活活烧死在日月图腾下。”
热情奔放的异邦王子,终究没能护她躲过部族的偏见。熊熊烈火吞噬那抹纤细的身影时,兰乌是不是正举着弯刀在乱军之中嘶吼?
苻瑾瑶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却又在下一秒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极度惊恐下,苻瑾瑶猛地睁开眼睛,却又是这一片沧桑的绿色。
她的指尖已经冻得冰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另一根飘得最急的红丝带。
“第九十一次轮回,我失败了。向与齐域飞共守孤城,城破之日,齐域飞战至最后一刻,向岁安披其战甲,于城楼之上自刎,血溅满墙守城诗。”
又是齐域飞。他终究没能实现与她共看花的诺言。城破时的漫天烽火里,她穿着他染血的战甲,用最决绝的方式践行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苻瑾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她看向更远处的桑树,那些红丝带在风中狂舞,肆意又嚣张地在催促她继续看下去。
“第二百五十八次轮回,我失败了。向岁安被兰乌部族的敌对势力掳走,当作要挟兰乌的筹码,在两军对垒时,被乱箭射穿,尸身坠于两军阵前的深谷,尸骨无存。”
同样是与兰乌相关,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惨烈。
“第五百一十次轮回,我失败了。向岁安为救端木瑟家族,甘愿嫁给权臣为妾,受尽折辱,最终在一个大雪夜,被诬陷与人私通,拖至柴房,被活活打死,雪地里只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第七百七十六次轮回,我失败了。向岁安与齐域飞试图逃离京城纷争,却在半路被追兵围困,齐域飞为护她断去双腿,向岁安不愿独活,咬舌自尽于他怀中,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断绝了他最后的生机。”
又是齐域飞,又是同生共死,却是这般绝望的结局。
苻瑾瑶手中的红丝带飘然落地,她瘫坐在地,看着漫山遍野飘动的红丝带,看到了七百多次轮回里,向岁安一次次走向不同的死亡。
苻瑾瑶不想要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些红丝带上的文字像魔咒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因长时间的瘫坐而有些发麻,可逃离的念头却异常强烈,她只想立刻离开这片诡异的桑树林,远离这些令人窒息的真相。
然而,就在苻瑾瑶迈出第一步的瞬间,脑海中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无数破碎的、混乱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看见自己穿着不同的衣衫,在不同的场景里为了向岁安、为了齐域飞奔走斡旋,看见自己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在暗夜里与刺客周旋,看见自己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布局,却又一次次在绝望中看着悲剧重演。
那些记忆里的“她”,眼神坚定,满脸疲惫,带着未愈的伤痕,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哀伤。她们都在努力,都在挣扎,却都逃不过失败的结局。
“不......不!”苻瑾瑶抱着头,痛苦地嘶吼出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太过清晰,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心痛,都深深烙印在苻瑾瑶的灵魂深处。
在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思绪中,她也清晰又明确地明白了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事实:这些轮回里的她,都是她自己。
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的穿越者,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她在这无尽的轮回里苦苦挣扎。
而那些红丝带上的字迹,那一笔一划间的无力与不甘,分明都是她自己留下来的。
苻瑾瑶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桑树上,树干的冰冷透过衣衫传来,却无法让她混乱的大脑冷静分毫。她看着漫山遍野飘动的红丝带,看到了无数个自己站在桑树前,写下那些绝望的文字时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荒谬感席卷了苻瑾瑶,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嘶啦”一声轻响自身后传来。
苻瑾瑶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株刚才被她撞到的桑树枝桠上,挂着一小条她裙摆的布料,淡红色的丝线在墨绿色的桑叶间格外显眼。
苻瑾瑶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这株桑树上。不知是她先前太过慌乱未曾留意,还是真的如此。
这株桑树的枝条上,没有系着红丝条。
是之前还没有挂到这株树上吗?还是说......是留给了这一次的轮回?
苻瑾瑶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过分的刺激和难以言喻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苻瑾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胸口闷得厉害,一口气像是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喘不上来。她想扶住身边的桑树稳住身形,可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意识如同被潮水淹没,周围桑树叶的沙沙声渐渐远去,满林飘动的红丝条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刺目的红。
下一秒,她的身体一软,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
苻瑾瑶像是陷入了一片灰暗的迷雾包裹之中,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紧紧裹住,四周空无一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孤单。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潜意识之中响起,带着几分飘忽,却又异常清晰:“痛苦吗?悲伤吗?”
苻瑾瑶浑身一震,这声音.......分明就是她自己的!是她在问她自己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轻轻喃喃道:“我想离开这里,我想离开这里!”
那声音带着一丝好奇追问道:“离开这里回哪里?”
“现实。”苻瑾瑶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仿佛那是她唯一的归宿。
声音却轻笑了一声,反问:“回到现实?你就真的如此确定,这就不是现实吗?”
苻瑾瑶瞬间沉默了。
是啊,她凭什么确定现在所处的一切是虚幻的?那些痛苦、挣扎、欢笑、泪水,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无法辩驳。
声音继续问道:“在你所说的现实中,有家人吗?”
苻瑾瑶抿紧了唇,沉默不语。
声音又问:“有朋友吗?”
苻瑾瑶依旧沉默,脑海中一片空白。
声音再问:“有爱人吗?”
苻瑾瑶眼中的光一点点地暗淡下来,那些关于 “现实” 的念想,像是被戳破的气泡,渐渐消散。
关于她所说的现实,她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有,就像是,现实只是她看过的一个故事而已,与她毫无关联。
声音带着一丝悲凉的语气说道:“你属于这里,苻瑾瑶。”
苻瑾瑶轻声反驳道:“我不属于这里。”
“你属于的。”
“我.......不属于。”
“可是,你叫苻瑾瑶呀。”那声音轻轻说着,像是一句不容置疑的箴言,在这片灰暗的迷雾中不断回响。
苻瑾瑶愣住了,是啊,她叫苻瑾瑶,这个名字伴随着她经历了无数次轮回,早已刻入骨髓。她还能是谁呢?
苻瑾瑶只能是苻瑾瑶。
——
“郡主?”流卜轻手轻脚地将茶盏放在了小桌上,小声地说道:“您现在好点了吗?”
在流钟她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苻瑾瑶回来,流钟下意识地觉得苻瑾瑶被人暗算了,立刻就让侍卫围了整个石经寺,带人上了山。
却在山上大片的桑树之中发现了昏迷的苻瑾瑶。
一大堆人兵荒马乱地将苻瑾瑶带回了宫中。
太医的原话是:“扶桑郡主不知为何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气急攻心,本来之前养的好好的身体,又反噬了。”
可是心疼坏了一众人。
但是此刻,显然,苻瑾瑶的状态似乎很不对。像是整个人被抽去了生命力。
尤其是眼神。
或许以前苻瑾瑶总是为了显得高高在上,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是此时此刻,却成了真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