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胎砸在跑道上的瞬间,何峙只剩一个念头:地面,真硬。血已浸透半张座椅,空乘扶他起身时,手指在发抖。何蒽跟在旁边,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雀,一手攥着哥哥的衣角,一手攥着那条染透的14号护腕。
廊桥很长,白炽灯亮得晃眼。何峙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耳边却回荡着周屿在电话最后那句:“别怕,裂缝我来补。”——声音低冷,却带着灼热的重量。
出口玻璃门自动滑开——
人群尽头,周屿站在护栏外,黑衣黑帽,银边眼镜反着顶灯。他身侧停着一辆120救护车,顶灯闪红蓝,却关了警笛,像怕惊扰谁。
何峙远远看见他,嘴角下意识往上翘,可刚抬手,世界突然倾斜——所有灯光变成拉长的流线,地面猛地向脸上砸来。
“哥!”何蒽尖叫。
周屿几乎在同一秒冲过护栏。少年像被折断的旗,直直往前栽——却被一把抱进怀里。冲击力让周屿后退半步,却死死箍住何峙的腰,另一只手护在他后脑,掌心瞬间沾满温热黏腻的血。
“何峙!”声音低而急,尾音第一次破了音。
何峙眼前一片黑,却闻到了熟悉的薄荷味,他努力把脸往那道气息里埋,声音轻到只剩气音:
“……750,你来了。”
“别说话。”周屿托住他膝弯,把人横抱起来,转身朝救护车奔。动作一气呵成,却轻得像怕碰碎玻璃。
车门“砰”地关上,车厢灯亮起冷白。随车医生快速检查:“头皮裂伤,已部分凝血,血压90/60,先上生理盐水!”
何峙被放平在担架,氧气罩罩住口鼻,他却伸手乱抓。周屿立刻握住他手,俯身:“我在,别动。”
氧气面罩里,何峙的声音模糊却固执:“蒽蒽……”
“我在这儿!”小姑娘扑到担架边,小手包住哥哥的手指,“我没哭,我听话!”
周屿抬手,把她也揽进臂弯,声音低却稳:“别怕,都上车了,我们回家。”
针头刺进皮肤,何峙蹙眉,指尖在周屿掌心轻颤。周屿用拇指摩挲他指节,声音轻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疼就掐我,别掐自己。”
何峙却反手握住他,血点蹭在周屿腕背,像一枚不规则的印章。他努力睁眼,透过氧气面罩呼气,声音断续:
“英式酸奶……没买成。”
“没关系。”周屿低头,把额头贴在他手背上,“你回来,就是礼物。”
救护车驶出机场高速,警笛低鸣。车厢里只剩监护仪“滴——滴——”的节奏,像给黑夜标刻度。
何蒽窝在哥哥脚边,终于哭出声,却压抑得像小猫。周屿伸手,把她抱到膝上,掌心覆在她后脑:“乖,没事了,可以哭大声一点。”
小姑娘把脸埋进他肩窝,眼泪瞬间浸透黑衣。周屿由她哭,另一只手却始终握着何峙,没再松开。
药物作用下,何峙意识浮沉。他隐约感觉有人用纱布按压自己后脑,力度轻却稳,像怕把他按碎。他努力睁眼,视线里出现模糊的银边眼镜,镜片后是通红的眼睛。
“周屿……”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蒽蒽晕血……你帮我挡一下。”
“好。”周屿立刻抬手,用掌心覆在他眼前,阻断那一片猩红,声音低柔,“挡好了,你闭眼。”
掌心里,睫毛轻颤,像蝴蝶扇动翅膀,扫过皮肤,痒而麻。周屿却没移开手,任由那轻颤一下下撞在自己心跳上。
车门滑开,夜风灌入。周屿先跳下车,回身把何峙抱下来——横抱,轻得像抱一片羽毛。医护人员推床冲过来,他却不松手,一路跟着跑,声音冷而急:“CT室已预约?血库备血了没?”
“都按您吩咐准备好了!”
红灯亮起,自动门合拢。周屿被挡在门外,掌心突然空了,他才发现自己指节在抖。他低头,看掌心的血迹——已经半干,像一道不规则的裂痕,又像一条终于焊上的红线。
CT室外走廊长而冷。周屿靠墙站着,黑衣被血染得深浅不一,像一幅抽象的泼墨。何蒽窝在长椅,哭到打嗝,他走过去,蹲下来,与她平视:
“蒽蒽,哥哥进去检查,很快出来。你数到一百,他就醒了。”
“真的?”小姑娘眼泪汪汪。
“真的。”周屿抬手,用指腹擦她眼角,“学长什么时候骗过你?”
凌晨三点,CT结果出来——头皮裂伤七针,轻微脑震荡,无颅内出血。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暂时昏睡,明早能醒。”
周屿长长吐出一口气,肩膀终于松开。他走进病房,何峙躺在白色床单里,脸色苍白,呼吸却平稳。
他蹲在床侧,轻轻握住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掌心相贴,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欢迎回家。”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过百叶帘,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裂缝在晨曦里,被心跳轻轻补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