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鸿 第42章 追查主谋

“启禀官家，殿前司公事沈终夜有要事求见。”

内侍通传之时，瀛春堂里的射覆游戏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秦宣对众卿家挥了挥手，

“枢密使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沈终夜在堂外解了剑，趋步走入内室，二话没说先向秦宣行了三叩首的大礼，

“本该负荆请罪而来，奈何事发仓促，只好先将军中异动禀明陛下。”

“出什么事了？”

“回官家的话，末将今日偶然发现捧日军和部分天武军在开元寺外密谋集结，企图在您回宫的路上拦驾。”

秦宣急促地说，“何事值得他们冲撞仪仗，命都不要了？”

“据兵卒交代，应是误信了关于变法的谣言，以为年满四十之人都要被裁撤，因此想到御前求您收回成命。”沈终夜眉头紧锁，“末将急于前来回报，尚未能查明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在散布谣言。”

秦宣冷哼一声，“这是有人处心积虑，意图破坏变法，好迫使朕收回成命呢。”

他在厅堂里烦躁地来回踱步，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大一个下马威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干出什么事！”

沈终夜躬身道，“末将御下不严，险些酿成大祸，还在游赏期间擅离职守，请官家数罪并罚。”

“念你是初犯，降职就免了，罚俸一年，自己去刑部接戒律状，好好思过。”秦宣道，“至于那些参与拦驾的，一个都不能轻饶。”

“官家，”沈终夜还想为士卒们求情，却被吕彦章一把拉住了。

“官家，皇城司一向有遏制谣言的职责，这事也是臣的过失，臣来领罚。”吕彦章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赶紧上前找补道。

“罢了，你来的正好，这件事你们一起查，叫你手下的察子都仔细着些，日后莫要再出了纰漏。”

沈终夜还是不甘心，擅自集结，拦驾未遂，一般是要以谋逆论处的，不仅要先捕后审，而且量刑极重，捧日军与天武军毕竟没有谋逆动机，如果皇帝手下留情，是可以降格做大不敬罪处理的。

这关乎许多人的性命，无论如何，他要试一试。

沈终夜躬身道，“末将斗胆问一句，这案子是以谋逆论处，还是降作大不敬罪，还请官家示下。”

“朕也不是不近人情，”秦宣皱眉道，“沈卿家，你可想过，此案若不能重判，以儆效尤，变法要如何推行？执棋者一时不忍，就可能乱了通盘大局。

下次开口前一定要三思，退下吧。”

山风在林海间长啸，月下的万松岭苍茫一片，黢黑的校场内，隐约可见一片人影如苍松般直立着，这群参与闹事的兵卒们，正在沉默中等候他们的命运。

不久之后，沈终夜带着全副武装的天武军出现在校场，所有参与闹事的捧日军与天武军都被他们曾经的同袍制服，统一押往城北的皇城司狱。

从万松岭到皇城司需要斜穿大半个余杭，长夜漫漫，路途迢迢，被羁押的的军士们如同缄默的羊群一般在月色中穿行，他们心中五味杂陈，既悔恨于当初的鲁莽，又对即将面临的审讯与裁决感到忐忑，然而覆水难收，一切为时已晚。

过了丰乐桥，皇城司已近在眼前，沈终夜最后叮嘱道，

“皇城司的刑讯逼供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到了那儿都配合些，别给自己找麻烦。”

沈终夜步入皇城司衙署时，正厅里早已摆开了讯问的阵势，司卒们连刑具都已经备妥，案件由吕彦章手下一位察子主审，沈终夜与吕彦章坐在一旁监审。

“报上姓名。”

“骠下天武军步卒李胜。”

“谣言是从哪儿听来的？”

“上个月最后一次操练之后，听一位矮个子的捧日军说起的，我隶属天武军，与那人并不相识。”

“他怎么说动你们去拦驾的？”

“那人暗示我们不论武职高低，但凡年满四十就要被裁撤，搞得大伙人心惶惶，群情激愤的。他暗示我们政令还没下，还有转圜余地，我们可以去面圣陈情，说是……法不责众来着。”

“依你看，他有同伙吗？”

“倒是有个煽风点火的同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好像是叫……吴顺。”

……

“小人王四，是捧日军长枪手。”

“我知道那矮子叫郭子安，他原本家境不好，大约是去年，突然得了一笔横财，日子宽裕了，连人缘都变好了。”

“那个被沈帅斩杀的肯定是同伙，旁的我也不知道了。”

……

“在下刘聪，轻骑兵。”

“你和郭子安是朋友？”

“嗨，酒肉朋友罢了，他有了钱，家里还做起了生意，自然也同弟兄们一起出去花天酒地。他人挺机灵，懂得拿些小恩小惠去结交朋友，渐渐在军中有了些人望。”

由于沈终夜在白日里已经对那群闹事者晓以利害，讯问进行得相当顺畅，察子甚至没能用上什么手腕，那些士兵就迫不及待地招了。

审了十数个人，已能听出个大概，搞了半天，流言都起于一人，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就把一群人耍得晕头转向，真是荒唐。

确定主犯是郭子安之后，吕彦章即刻遣了一队人马去查封郭子安的家，准备将他的家眷都软禁起来。

郭子安与吴顺被提审之时，更漏将阑，厅堂里油灯投下一片片昏黄的光晕，只见那郭子安瑟缩着，十指不住地发颤，往日的机灵劲儿全然不见了踪影，吴顺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郭子安是主犯，察子自然打算先从他身上入手，找出幕后主使。

那察子也不急于开口，他缓步走到摆放刑具之处，提起起一副夹棍，用手轻轻摩挲着棍身，露出一副欣赏的神情，

“认识这个吗？”那察子细声细气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不认识也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个不可怕，最多也就是以后不能走路了。”

郭子安没有出声，他的胳臂抖得更厉害了，镣铐随之哐当作响。

转瞬之间，那察子将夹棍猛地掷向地面，厉声道，

“是谁指使你散布谣言的，从实招来！”

夹棍坠地的轰然巨响宛如平地惊雷，郭子安霎时惊叫起来，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我、我我不是郭子安啊！！”

察子一时也懵了，转头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上司，吕彦章有条不紊地说，“先看看有没有人皮面具。”

很快有司卒递来点燃的蜡烛，那察子秉烛照了照“郭子安”的下颚与脖颈，又伸用指甲刮了刮，确认没有覆面存在。

那“郭子安”急忙解释道，“我我我生来就是这副模样，说来也巧，我和他长得有七八分像，不然他、他也不会找我给他顶包啊。”

“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

那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的名叫黄二郎，是四季酒楼里的闲汉，那郭子安有狎妓的嗜好，往日里常常到我们酒楼里买吃食给相好的暗娼，一来二去，我们就相熟了。”

“那暗娼可有名号？寄身何处？”

“听他说起过几回，那娘子好像是叫蝶妖，具体在哪，我就不得而知了。”

“为何替他顶包，可是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实不相瞒，五日前他给了我二十两雪花银，说是让我帮个忙，替他去开元寺外集结，到时候混在队伍里见机行事就成。大人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一年也不过挣个四五两银子，五年的工钱摆在面前，谁不眼馋？哪知道他是要我干这掉脑袋的勾当，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此时一位察子快步走入衙署，匆匆一揖便开口道，

“禀报提举大人，属下们在郭子安家中扑了个空。都头查问了街坊，邻居说一整天都没见过这家人，怕是昨夜就卷铺盖跑了。”

闻言吕彦章与沈终夜俱是心下一凛，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这场针对变法的闹事绝不是一个人的手笔，其幕后必有高人精心策划。那双操控全局的大手若是抢先一步知道了郭子安的下落，很可能提前下手，毁尸灭迹。

沈终夜思忖道，“昨夜出城，若是坐马车，昼夜不停地赶路，此时至多走出了一百五十里。可倘是坐船入了海，现下只怕已行了六百里了。”

“众亲事官听令，”吕彦章抬手指了指黄二郎，“照着他的模样画张像，在各城关、驿站、渡口张榜通缉，悬赏五千两白银，江湖人士可凭具体线索换取官身【1】。”

“喏。”一直在堂下待命的察子们齐声道。

大批察子都领命出动了，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四个人，衙署里寂静极了，穿堂而过的风声显得格外刺耳。

“吕大人，”沈终夜沉吟道，“既然此刻主犯已不在城中，不如你我二人分工，你去追踪郭子安的下落，我去调查他家和那个与他相好的暗娼，你我大可通过察子定期交换追查所得，你看如何？”

吕彦章想了想，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说，“我一个人也是分身乏术，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那就回见了，”沈终夜没有再多客套，提着剑步履如飞地离开了。

【1】换取官身：换取官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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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追查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