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鸿 第31章 招兵买马—纪兰卿

正月初七，纪宅。

虽是早早下了拜帖，韩世渝还是在纪兰卿家的客堂里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喝干了三杯茶后，纪兰卿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身着鸦青长袍，肩披鹤氅，显得十分素雅，他浅浅一笑，“为官多年，头一回碰上在人日【1】来访的，不免惫懒了些，还请韩给事见谅。”

韩世渝笑道，“年节里叨扰尊府，本是在下的不是，怎好责怪纪内制？”

纪兰卿抿了口茶，“韩给事此时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不妨直言。”

“实不相瞒，同朝为官，纪内制秉公直言，宁折不弯的性子一向是在下所倾佩的，”韩世渝毫不吝惜自己的恭维，他恳切地说，“因此躬逢大事，就先想到了你。”

“你言重了，”纪兰卿面上仍是淡淡的，“只是何谓大事？”

“还请纪兄一观。”韩世渝没有赘言关于变法的宏图，只是递给纪兰卿一沓纸笺，纸笺上的内容与他呈给皇帝的变法策论别无二致。

纪兰卿速读了一遍策论之后，首先把策论中他没搞懂的细节挑出来问韩世渝，韩世渝一一对答之后，他才缓缓启唇，吐出第一个问题，“韩世渝，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韩世渝一时哑然。

纪兰卿挑了挑眉，“就这么说吧，就我这过刚易折的性子，在朝廷之中本就树敌无数，我凭什么要为了变法，让本就举步维艰的日子变得更难？”

韩世渝心中的怒火倏地腾起，“就凭这寅吃卯粮的朝廷，没钱也没能力北伐，冗官冗兵不裁，朝廷没有羡余【2】，光复两京就永远是一句空话。”

纪兰卿仍是不买账，他淡淡道，“愿景是好的，就一定能实现吗？假使变法能够成功，就一定能保证圣上会断绝岁币，发动北伐吗？就算再度挥师北伐，大安就一定能赢吗？我为什么要倾其所有，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圣上本就存了恢复之志，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施展，然而再高的志向，也会被形势消磨，如果没人愿意去创造利于北伐的大势，等官家的心气消磨殆尽了，偏安一隅就成了定数，”韩世渝道，“纪兰卿，没有人能保证什么，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事在人为，如果连行事的勇气都没有，也就等于放弃了成功的可能。”

“我一直以为你想做个名垂青史，敢为天下先的君子，但恐怕是我看错了，”韩世渝打算拿话激一下纪兰卿，可他语调里的心灰意冷也是真的，“既如此，就当我白来这么一趟。”

他快步走出了客堂，穿过庭院时，估摸着自己这番激将真的不会得到回应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外走去。

“且慢，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行至庭院尽头时，他听见纪兰卿的声音从后响起。

韩世渝转过身，只见纪兰卿信步向自己走来，他恢复了往日里在朝中激辩时那种清晰有力的声线，字字分明地说，“韩世渝，你想要一个朝臣倾其所有，与百官为敌，走向一条有进无退的险路。或许皇权暂时对他青眼有加，可官家一旦对变法有所动摇，他将得不到丝毫保障。你想过这一点吗？如今的情形下，除了你的朋友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谁敢为你卖命？”

“纪内制有此顾虑，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韩世渝思忖道，“若我能向官家请下一条旨，无论未来时局如何改变，若要对变法者的改革施为进行追责，应始终秉持祸不及家人的底线。纪内制可愿同我闯一闯这鬼门关？”

纪兰卿笑道，“你若真能请下这道旨，我便是放手一搏，又有何不可？”

韩世渝眸光熠熠，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这份策论就留在纪兄这儿了，待我请了旨，再来详谈。”

韩世渝一不做二不休，当真为纪兰卿单独给官家上封了奏疏，秦宣有意要把清流绑上战车，也就顺水推舟，拟了意旨。

如此一来，倒是多亏了纪兰卿心思缜密、瞻前顾后，才为参与变法的官员们，谋得了切实的利益保障。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沈终夜穿过小院走入堂屋时，韩世渝正在埋头苦写。

沈终夜凑到案前，只见龙飞凤舞的小字飞快地从笔端诞生，而执笔之人面色苍白，眼中血丝遍布，似乎已经熬了好几个昼夜。

“在做什么呢？”

“简而言之，招兵买马，”韩世渝疲倦地笑了笑。

“这样下去怎么行，变法还没个眉目，人都要熬垮了，”沈终夜蹙着眉将案头的油灯剪灭，“去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韩世渝拗不过他，只好到榻上合衣而卧，本想稍稍歇息一会儿，不想这一躺便过去了三个时辰。

他再度睁开眼时，暮色已将小院环抱，街巷之中欢声渐喧，沈终夜独坐案前，正对着一张纸发呆。

他在一片昏暗里起身，带着困意问道，“在看什么？”

沈终夜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纸笺递给韩世渝，“先前就想同你说了，昨夜孟时旻赶到，我请他连夜翻译了一张回鹘文，结果却得到一纸天书。”

韩世渝扫了一眼孟时旻翻译的第一行字，随即陷入了沉默，这个句子由毫不相干的八个字组成，分别是“寺、安、依、女、得、意、新、旧”，无论以何种顺序阅读都完全没有意义，联系上下文更是令人一头雾水。

“孟时旻说他是按《回鹘文对照书》逐字查询的，绝对不可能出错，”沈终夜补充道。

“没有更多线索，恐怕解不开这一层谜语，”韩世渝边更衣边说，“既然毫无头绪，不妨先放一放，那日听闻你从未看过灯市，我就想着应该带你去天街走走，要是没旁的事，我们就出发吧？”

“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带我看元夕灯景呢，”沈终夜无奈地笑了笑，他把韩世渝推到座位边，“灯市来年也可以看，现在还是乖乖坐下继续你的未竟之事吧，顺便把变法初稿拿来，我帮你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改进一二。”

【1】人日：正月初七又叫“人日”、“人胜节”

【2】羡余：地方官吏以赋税盈余为名向皇室进贡的税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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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招兵买马—纪兰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