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绥脚步停顿,扶着的人的胳膊不自觉用了几分力,垂头转过身,听从对方吩咐的模样。
“等酒送过来再走。”
刚刚“经理”在电话里赔罪的免单和送酒,宋绥抿嘴,低声回答“是”。
垂下的眼睫轻微颤动,他根本不能确定孟恒真的吩咐人去这么做了,还是只是充当电话里的借口。
这种酒吧一般都会有自己的地下酒窖,算上拾取和送货时间,从挂断电话到酒送来的这段时间,不应超过一刻钟。
借着余光估量这扇门到隔间门的距离,如果孟恒能够在外面接应,他和李鑫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关尚玉没再替他说话,说多了会露馅,他也要知道宋绥到底是要做什么,一旦有损他的计划,变成死人也未尝不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靠在身上的人宋绥能明显感到对方体温的流失,胸口几乎看不到呼吸起伏,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键的是十五分钟一过就算李鑫还没死,酒要是没来,宋绥和他就会被一枪崩掉。
刚刚质问宋绥的那个尖脸,因为靠的很近,对方碰曲肘摸向后腰的姿势很明显。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宋绥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腔心跳的鼓动,简直快到不可思议,也快到让他无法估量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
他没把李鑫放下,就为了能第一时间走。
他们离门很近,轻微的动响都能被察觉,在身上的重量随着气力的流失而感到越来越重的时候,终于,那扇门被推开了。
端盘上酒的身影要比所有的一切首先映入眼帘,其余只有模糊。
心里错觉一般,门打开时涌入的氧气令宋绥如一条缺水的鱼,让他意识到包厢里的空气有多么的沉闷。
侍应生错过宋绥,带起一阵风。
宋绥能清楚听见那个侍应生对酒的介绍以及酒杯放在桌上的声响,光头还点评了几句,听上去很平和。
门就在眼前,酒也已经送到。
于是宋绥转身示意自己要走了。
光头随意挥了挥手。
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进小隔间,带着一个与自己身高体重相当的人难免动作慢一些,宋绥尽量稳住李鑫,想最快速度走出小隔间。
小隔间门已经被守卫打开,半只脚踏出门的宋绥头往左一转,甚至都能看见等在不远处的孟恒。
宋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就在下一秒。
卟——
很细很小,像玩具枪发射弹声音一样,可能还要小一点短一点,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那种,如果让孟恒听就会觉得很熟悉,是他们做潜伏任务时那些黑老大爱带的消音手枪。
宋绥感觉很清晰,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后面擦着自己太阳穴过去了,眼角还能看见一点红,朝眼睛这边覆盖过来了。
眼珠移动,他看见孟恒的脸一点一点被染成红色,对方脸上错愕的怔愣让他回神到底发生了什么,肩上的李鑫一下子变得很重很重。
宋绥扛不动了。
被子弹擦过去的地方开始没什么触感,他抬手想去摸已经开始流血的太阳穴,但剩下的气力只能让他抬到一半。
之后只有无边的黑暗,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孟恒脑袋一片空白。
他只看见一只细小的子弹从里面飞出,一瞬便卡死在对面的白墙上。
宋绥没有任何缓冲直直从里面倒下的,连带着李鑫一起,那一刻眼睛正看向他。
他离宋绥不算远,可是身体好像被恶意人放慢,肢体被恶意的压制住了,而宋绥倒下的动作被按下加速键,孟恒无论怎么跑怎么快都接不住宋绥。
可还剩一步,他硬生生止住脚步,看着已经倒在门口的宋绥。
那扇不知深浅儿包厢门就那么敞开着,里面没透出一点光,就如同一把黑洞洞的枪口,朝所有试图向它靠近的人发出警示。
心跳被压抑到极致,密密麻麻的藤蔓将它缠绕捆绑。
不,不行,他不能这么冲动。
而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
眼皮很重,身上也没力气,想睡觉,可脑袋旁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响,很有规律地滴嗒嘀嗒,一直吵一直吵,吵得他不能睡觉。
可是手抬不起来,也没力气翻身,头也疼,在眼睛旁边的一处地方,特别晕。
很烦,很烦,很烦……
很烦……
渐渐地不烦了,声音好像逐渐在变小,变小,变小……
但是说话的人又多了起来,他们在围着他转,一会在头这边,一会在头那边,一会又到脚上的,还有车轱辘的声音,滑来滑去。
他好累。
好累。
好累……
白色天花板和消毒水味道,恍惚的熟悉感。
宋绥头枕着枕头,眼睛直直地往上看,脸白得吓人的,皮紧紧贴着骨头,因为固定原因,左眼连着太阳穴都被纱布包起来了,只剩一只眼睛能看见。
身体没力气,是那种很久没动的无力感,睁着眼睛好半天了,其实人都没什么反应,也说不上头疼还是不疼。
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当时子弹擦着他的太阳穴射过去的,就差一点。
维持这样的状态没多久,就有护士进来发现他醒了,接着就是一顿检查,最后得出结论说他已经没事了,转入普通病房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被推到普通病房后,宋绥昏昏欲睡,好像一睁眼一闭眼的事情,就看见面前一张令他想不到的脸。
温鹤年长发被绑起来束在后面,金丝边眼镜架在笔直的鼻梁上,一股斯文败类的味道。
他应该等了一段时间,在看别的地方,没发现宋绥醒来。
宋绥也没力气,就这样保持不动,还给自己开了个玩笑,想面前的人第一个动作肯定是笑。
果不其然,温鹤年低头发现人已经醒过来后反应就是表情管理。
宋绥想笑,结果扯开嘴角,不知道是很久没做表情了还是怎么,只能控制一边的嘴角肌肉,再好看的脸也在经历了一两个月无意识昏迷又做出奇怪表情后还能保持美丽,所以他这副模样落入旁人眼中有点怪异。
温鹤年看着他,不是很懂,只能体贴问他要喝水吗。
不说还好一说宋绥就觉得很渴,刚刚动的时候就感觉嘴上的干皮要被扯裂了。
喝水后,嘴巴润了些,没等宋绥问温鹤年主动说明来意,他代表法院表示慰问,同时表达自己作为同事的爱护之心,很是理所当然。
那看来是没什么事。
黑发掩着白色纱布,头陷进枕头上,加上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宋绥看上去有种脆弱的圣洁感。
宋绥说了谢谢后就没话了。
但他不说话,温鹤年盯着他看了一会,语气关心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去酒吧?”
宋绥躲开他的视线,“我去接朋友。”
温鹤年语气担忧,“什么朋友,受那么重的伤?还有枪?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宋绥平静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犯罪分子。”
“那这次得多感谢梅议员了。”
“……什么?”宋绥掀起眼皮看他。
跟梅珩有什么关系。
温鹤年惊讶说他居然不知道。
宋绥无语,面无表情。
“忘记了,你晕过去了,你看我。”
接下来温鹤年非常详细讲述了在他晕过去之后,梅珩解救他的全过程。
说孟恒在看到他倒下后躲到一旁,等人来救他,不久梅珩带人围了包厢,里面没有动静,一队人贴在门的一侧,约莫几分钟,梅珩打了个手势,他带的人就往里面冲。
里面控制之后,孟恒正要去抱你,但梅珩已经抱着他往外走了……
宋绥听得满头黑线,像八点档偶像剧被放慢动作的狗血桥段。
“……你怎么知道。”
温鹤年又笑,理所当然道,“看监控。”
宋绥:“哦。”
这种重大刑事案件的监控也是能让你看的。
宋绥指尖微动,指甲刮到另一只手上,有点疼,两个月没剪的指甲有点长。
但他没在意,梅珩,宋绥对他很矛盾,想起来,上一次进医院是因为他,这一次进医院是他救了自己,宋绥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在法庭上明目张胆的侵/犯,事后掩盖的手段令人心惊,都让宋绥对他有滔天的埋怨与憎恨,尽管后来多次诚恳道歉和救助,能让宋绥感激,但并不能释怀。
他不知道梅珩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怀疑梅珩做事的出发点。
因为一次道歉不够,一次救助的恩情不够,那就两次,三次……
一次比一次重。
做派完全老牌绅士,他很有耐心,你在他的限度范围内做任何事都能够被包容,一旦超出界限,就会翻脸,用他的手段来矫正你的行为。
宋绥第一次隐约的感受就是在他们正式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宋绥去他家道歉,进入他房间后,对方示意宋绥可以坐,宋绥没坐,他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宋绥。
宋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温和的“手段”,后来琢磨想应该是自己没有过分超出界限。
以上纯属宋绥对人的恶意揣度,这样做人还是不好的。
直到现在,宋绥也不知道梅珩究竟想在他的人生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想着,一只手倏地从旁边伸过来,宋绥下意识偏头,那只手提了提他躺着的枕头,微妙的位置说不清手主人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我给你垫一下枕头,靠上前应该会舒服一点。”温鹤年一如既往地保持微笑,对宋绥的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故意忽视,谁也不知道。
可能因为宋绥经历生死,觉得自己不说脱胎换骨,心底好像卸下一块重担,至清至明,有些事情不做不说,谁知道哪天就突然死掉了,今天是中弹这一足以被帝国中央调查组介入的重大刑事案件,那明天可能就笑死了。
他看温鹤年的脸,说他累了枕头要调回去。
成功看见温鹤年脸上笑僵了一下。
他又要没话找话,宋绥统一点头微笑。
但实在对方有毅力坚持不懈,宋绥只好假装疲态,依照温鹤年人设他应该会主动离开。
宋绥目送他关上门离开,又保持动作不变,直到眼睛干涩,才缓慢眨眼。
回到他刚醒来的姿势,看上面,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输液管……
他对人不强烈情绪情感之类的事物感知不是很敏感,但应该是关了一扇门要开一扇窗的规律,对于恶意这一点,他非常能体会,有点应激的感觉。
温鹤年这个人从他出现宋绥生活第一天起,第一次宋绥注意到他,两人第一次搭话以及后续的发展,都是他主动的,那时候他身上的气息与谈吐还谈不上什么喜恶,顶多一点怀疑和怪异。
而就在刚才,温鹤年后段话可能别人不太能感觉出来,好像是真的来关心他,在此期间不经意告知宋绥后面发生了什么。
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以至于后面的每一秒宋绥都给自己看他加了有色眼镜,认为他别有用心。
还没等他想明白,隔壁床出去遛弯的老大爷回来了,一个年轻的女beta扶着大爷进来,大爷见到宋绥激动得不得了,指指宋绥又转头看他女儿。
对着宋绥从头夸到脚,了解到宋绥是央法审判后,又是将他从脚到头又夸了一遍,夸得最多还是说缪斯这两个字,宋绥好看,脸长得好看,手也好看,比例也好看,特别像那什么,大爷脑袋一懵,记不着了。
好不容易哄大爷躺下,大爷女儿不好意思对宋绥一笑,解释说大爷搞艺术的,画人体什么的,喜欢长得舒服好看的,年轻时候要求可高了,后来实在找不到就放低。
女儿看着宋绥说很少老人看一个人这么激动。
或许有夸张的成分,宋绥微微一笑。
女beta把老人被子捏好,看宋绥伤在头上,半天也没人过来,就青年孤零零一个人,她没有过度询问宋绥的事情,只是问宋绥有没有饿,饿的话她可以出去买一份。
宋绥还没回答。
大娘挎着包,鼓鼓的看出来里面有很多东西,拎着两份餐食从外面进来。
绥绥其实你的恶意揣度……完全正确!(小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中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