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绥给他拿了一块干毛巾擦身体,看他完全擦不干的不知所措的模样,沉默一阵,“你去浴室换洗吧,以免感冒。”
本来因为宋绥没有回自己信息而感到害怕和失落的文铭睿,听见宋绥关心自己瞬间眼睛就亮起来了,睫毛被湿成一簇一簇的,像一只得到自己心爱骨头的小狗。
他重重点头,欢快跑去洗澡了。
浴室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宋绥沉黑眼睛里才露出丝丝缕缕厌恶,想着明天要重新打扫消毒。
从卧室里拿了一套新睡衣,宋绥有在家里备两套睡衣的习惯,正在使用的睡衣要是脏了或者坏了就能直接换。
放在外面的椅子上。
门锁微响,一颗黑色的脑袋从门里钻出来,“他是谁?”
宋绥走过去,没回答他,“你该睡觉了。”
但宋时貌莫名地倔强,“他是谁。”
“一个朋友。”
“同事?”
“嗯。”
“他今天会留在这吗?”
宋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十点了。”催促他赶快去睡觉。
“他会留在这吗。”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beta最近脸上长了一点肉,但眼睛依然很大,眼珠子很黑,看起人来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
宋绥叹了口气,“不会。”
他承认他很纵容宋时貌,因为他很能理解面前的beta内心在想些什么,而自己没有拥有过,所以现在就想全部给他。
“我保证不会。”
再次保证后,beta才把小小的脑袋缩回去。
浴室水声淋漓。
宋绥就坐在客厅沙发上,头发温顺地垂下,挺直的鼻翼投下直角般的侧影,靠在沙放上的脊背微微弯曲放松,看上去没有平日里的冷冽与不近人情。
文铭睿出来就看到的是这幅令他日思夜想的景象。
omega的睡衣很艰难地套进身体里,很轻易都能看出来身上的衣服被拉伸到极点,每一寸都被禁锢得难受,但只要一想到这是心上人的衣服,就好似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宋绥关心他的举动,让他误以为两人或许还有机会,给他莫大的信心,越发坚定自己来这一趟是值得的。
拘谨地在小沙发上坐下,几秒钟舔了无数次嘴唇。
还是宋绥开口,“什么事情?”
文铭睿都不太敢直视宋绥,明明那几个字在口腔里迂回婉转了千百遍,就在舌尖即将脱口而出,一到关键时刻就捋不直。
“我……那天的话……我其实是——”
真的喜欢你。
“形势所迫,你不用放在心上。”
宋绥半阖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温顺又淡漠,仿佛对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
冷淡的口吻以及毫不在意的姿态,都让还怀着一江春水的alpha此刻正如在冬季滂沱大雨里行走,冰冷刺骨,当上一滴雨被体温感化后下一滴雨的寒冷又将人拉回现实。
微张的嘴无法闭合,也无法轻易地揭开伤疤后假装无意地憨笑。
唯一温热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鼓动,但被严寒侵袭逐渐缓慢,他无法再克制自己,就像那日在食堂时爆发的勇气,不仅仅是因为受人逼迫。
他猛然站起来。
“宋绥,我真的喜欢你。”
声音带着颤抖,但字字清晰。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宋绥的面,没有叫他绥哥,终于喊出在心底魂牵梦绕过无数次的名字,在这一刻,他是宋绥的平等的追求者,不会在和别人介绍时说他是宋绥的学弟。
宋绥抬头,微微眯起眼,“文铭睿。”
他今天真的很烦,alpha又是alpha,一个当初强行逼着他道歉,又突然反悔,妄图博得同情,可为什么他会有动摇?又凭什么他都要接受?
而现在这个,半夜摸到他的家,带着一身**的肮脏气息,狼狈不堪说喜欢他。
他真是受够了。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也不要问我喜欢谁,我谁都不喜欢。”
宋绥眼睛黑如沉潭,脸上表情从是未有过的冷漠,“你现在可以走了。”
做了请的手势。
alpha嗫嚅唇瓣。
随后径直擦过文铭睿,走到门边,眼睛盯着虚空,一眨不眨,打开门。
他没说话,可是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他的抗拒以及催促。
alpha双手握拳,垂在裤腿,挣扎又不甘心,渴望地看向宋绥,希望在最后一刻的时间里改变主意,渴望他的怜悯投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神眷没有降临,alpha失魂落魄地走出。
在最后一只脚也即将迈出这间房子时,一道祈盼已久的声音。
“等等。”
文铭睿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亮,心热烈地跳动。
“你的衣服。”
宋绥利落直接抛给他。
“还有,那个白安,你注意点。”
言尽于此,文铭睿能不能理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最后一丝光亮随着上锁的声响而消失,在里面洗澡温热的水流淌过身体的部位,那似乎就是一场恍然的梦。
内心好像也不悲伤,就是心脏位置有一点一点地抽痛,像有一根针随着呼吸在扎一样,他以为自己有病。
如垂暮的老人,脚步一顿一顿的,恍恍惚惚往外走去,半晌后又折回来,捡起门口淌了一滩水的伞。
外面雨小了。
巷子口有一个盖子烂掉的垃圾桶,路过时。
“咚——”
随手将手上的伞扔进去。
穿着不合身的睡衣就这么一瘸一瘸地走。
旧城区整体治安管理较差,夜生活很少,街道一眼看过去就只剩下几个零零散散的亮光,路上几个行人行色匆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文铭睿觉得自己又冷又饿,走到一家还开着门的饭店,闻着里面传来的香味,腿跟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走不动。
他知道自己很奇怪,也没过多交流,叫了一碗炒饭,看见冰柜里的啤酒,悲伤就在这时溢出来。
眼睛一眨,圆滚的泪就从眼睛里掉,滚到脸上的时候觉得灼热,再落到身上时候就是冰冷了,和着风一起欺负他。
饭和啤酒一起端上来,饭没吃几口,瓶瓶罐罐的酒空了一大堆,脸色涨红,倒了倒手上酒瓶,一滴不剩,一口气没顺过来,肿得像核桃的两只眼睛又开始哭,整个人一抽一抽趴在桌上。
“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我真挺喜欢你的!”
“喜欢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胡言乱语,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只剩下口中的呢喃。
店老板正巧在文铭睿来的时候就准备挂牌休业,但看他穿得邋里邋遢又蛮可怜的,就还是上菜,没想到他一待待这么久,眼看就半夜一两点了。
老板被老板娘催着去驱赶他。
大门被“哗啦哗啦”的被拉下,里面还夹杂着男老板的劝告,“小伙子,你赶快回去,这边晚上危险。”
但喝了那么多酒,酒精腐蚀大脑,一句话都得反应好久,勉强能够站起来走路,他还很悲伤,酒精都不能使他快乐,他一想就更悲伤了。
现在街上是彻底没有亮灯了,笼罩在一片虚无寂静中,剩他一个人在街上晃晃荡荡,时不时一脚踩在翘起的年久失修、水泡胀的砖块,裤腿上全是污水。
还好雨停了。
本该一直安静下去的空气,在前面有一条黑洞洞长巷里倏地划出几声细微的动响,但这点声音根本不足以让文铭睿清醒。
等搓着墙壁走到巷口,胃里一阵反胃,眯着眼要找个地方吐,眼睛里面一抬,瞬间顿住。
两个严实笼着黑雨衣的beta拖着一个长发遮面omega,高挑的beta四处张望,观察四周,回头注意到矮beta拖行的姿势上前制止,调转方向,从拖脚到拉住手肘。
路灯闪烁,omega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浮肿得吓人,刚被头朝下拖行也丝毫没有反抗意识,整个人都晕厥过去。
车身隐在暗处的一角,看不真切。
文铭睿全身血液都似乎停止运行,大脑危险警报使他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清晰地知道现在要逃,眼下形势根本不是他冲出去,就能将人从明显准备充分黑衣人手中解救下来的。
可肢体僵硬冰冷,仿佛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遏制,攀在墙上的指节寸寸收紧,怎么也动不了。
突然胃里的翻涌加剧,完全抑制不住,“哇”的一声撑着墙在原地全部吐了出来。
原本即将上车的两个黑衣人警觉,高个一个眼神,矮beta快步走向巷口。
在靠近出口时脚步放缓,手缓缓屈起,摸到后腰,握紧。
在最后一刻突然一个前冲,手上沉甸甸的枪举在眼前。
没人。
上下左右各扫一遍,都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背过身后再次回头,下三白阴沉的眼睛只有眼珠子在瘆人地转动。
最终拿着手枪往回走。
时间往前推十几秒。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雨在他呕吐出的那一刻,大滴大滴的雨粒砸在脸上和地面。
仿佛雨能解锁他的封印,污秽物从身体里排出,突然能够大口呼吸和拥有肢体意识。
危机警报不断在脑海里闪烁,他甚至没有时间抬手擦残留在嘴上和衣服的污秽物,疯狂冲进雨中不管不顾地跑。
雨拍打在脸上,堵住鼻孔,让他有种溺死在雨里窒息的错觉。
一直跑。
跑到周围景物完全不熟悉,街道布局完全不相同后,才敢停下,口中不断吞咽口水,喉咙的干涩和体外的狼狈湿漉形成鲜明的对比。
找了个有棚遮盖的干处,靠墙缓缓坐下来,抹一把脸,把头发全部捋到后面,狠狠喘几口气。
开始懊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出来,为什么被赶出来后不直接打车回家,喝了几口酒就耍酒疯。
再次回忆起刚刚的场景,被拖住omega的苍白的肢体越发清晰在脑海中浮现,盯着空气发愣。
猛地打颤,颤抖着摸口袋掏手机报警,可是上摸下摸,甚至把鞋都脱掉后才缓过来。
手机在他自己衣服的口袋里,而他的衣服,早不知道扔在哪去了。
“啪——”
往脸上抬手就是一巴掌。
心里窝着被恐惧压抑住的一团火本就无处发泄,现在更是给了他理由。
整个人彻底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摊开,疲惫闭上眼,颇有一种认命了的颓废感。
人不经历一些事,是无法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倒霉的。
脱离危险后的大脑又逐渐昏昏沉沉,睡意和酒精上头,文铭睿知道自己现在情况不对,但真的没有力气挣扎了。
在地上呈现一个大字,躺在那,一动不动,只有胸口的轻微的起伏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而在无人在意的时刻,两个阴影侵袭上来,直至将人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