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61章 密令

奉青二十三年。

四月气候适宜，上午阳光正好，仿佛能给人充沛精力去做一切事。

祝魏在院中练剑时，青衣的侍女凑上前来禀告：“启禀殿下，门外有马车停留。来者是司空的三公子，称太子殿下相邀有要事相商，事态紧急，恳请公子屈尊随他同驾入宫。”

——管忌三子管仪，是太子的密友之一。此人为人彬彬有礼、才学出众。年幼时他因恶疾缘故失去了一只眼，多年来一直耿耿于怀，总是戴着各种美丽的眼罩将那失了眼球的干瘪眼皮遮挡，不愿让任何人提及。

祝魏不喜欢此人，二人有不小的过节。只是这管仪一贯假惺惺，早已交恶背后捅刀却依旧笑脸相迎，她若做的多了倒显得咄咄逼人，便冷处理。

“叫他稍等片刻。”祝魏冷下脸，抬手擦汗时随手将木剑递给身边侍卫，而后大步流星前去更衣。

*

府邸门口。

绛紫色的马车宽广奢华，装备完善。车内香烟袅袅，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整套精致茶具。

祝魏只身而来。阳光从侧边窗口I射入车内，她一把掀开车帘时，只见车内之人还在姿态从容地专注读着书卷。

见她入内便自然而然坐在左侧位置上后，管仪微微瞪大双眼，而后微笑，“见过二公子。世钦早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今晨前线加急密报传来，十万火急，陛下令我等速速领命行事。”

祝魏冷冷扫了他一眼，“兹事体大，成涯竟还有闲心在这里看书？”

“啊。”管仪眨眨眼，忙放下竹简面露歉意解释：“仪岂敢因一己之私误事？此番军情关乎古之战术部署，仪方才所览书简中记载亦与此与密切相关，绝非心不在焉耽误要事！”

祝魏才不在乎他的解释，闭目不再理会。

*

东宫。

一见二人总算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到来，祝汀神色凝重，当即上前焦急地双手紧握住祝魏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转头看向步伐慢些的管仪，催促道：“成涯快些！”便揽着祝魏匆匆进入室内。

祝魏心下一沉，预感并非好事。

管仪甫一入内，立刻紧锁屋门。屋外被层层侍卫森严把守，确保无人靠近。

三人围坐在四方的桌案边上。

祝汀开门见山，将一道密旨递给祝魏，语气凝重，“年前游猎那日你送来的那情报如今似乎有了明确指向。情报显示安阳守将周妄与新息、戈阳二城郡守私下联络，恐怕意图谋反！”

“那句‘时在中春,阳和方起’若为真，留给我等的时间便相当紧张了。”

祝汀叹息，“安阳在豫州汝南郡，接壤荆州二郡，因其战略位置重要，寻常城池只容许收纳三千士兵，而独这安阳城能够拥兵五千……如今反倒成了麻烦。”

祝魏尚未拆开密信，问：“周妄早已叛星国五年，如今因何谋反？”一个叛臣二叛，哪会有更好结局？

祝汀面色难看，摇头后言：“……坦率说是因为他仍在南星的女儿。”

管仪悠悠开口，“此人当年叛国而来，本就是因为兵临城下陷入绝境，才会顺时施宜在崔老的劝说下主动投降。然而他虽离开了南星，自己的家人亲族却仍留在故地。”

话到此处，他不免阴仄仄看了祝魏一眼，嗤笑一声，“未曾想他身体残损的瞎子女儿居然成为了南星太子沈容的宠妃，更是在去年为其诞下一子，身体健全，颇得喜爱。”话里话外别有深意。

祝魏不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淡定平静。

祝汀一向宽厚。他拍拍管仪肩头，语气无奈，“唉，世事难料。依周妄现在的处境他不得不反。人心难测，谁敢信他？眼下箭在弦上他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在父皇对他忍无可忍之前先反了大夜。”

情况严峻。祝魏头皮发麻，挑眉感慨：“说来说去都是沈容这厮禽兽不如。连个目不能视的小姑娘也不放过，自己得了子嗣，却害得人家生父性命危急。”

祝汀顿了顿，目光复杂看向祝魏，“……与玦，且看看密令内容。”

旁边的管仪抬袖低头，似乎幸灾乐祸。

祝魏拧着眉展开密旨，认真查看。

上面的文字不少，讲述的内容精简概括起来便只有几句：周妄称年迈欲致仕，几日前向祝武通报得到回信，如今需要顺势派人过去交接。明面上的任务是去安阳探望此人并收回相应章令，将他调至洛阳养老。

而真正的秘密任务，则是杀人换将、夺城平叛。

这个人需要身份尊崇能代表皇家，祝武给予此人在城中可任意先斩后奏的特别权利……最终，祝武选择了她。

——这绝不是什么差事，不如说是让人送死。

周妄这种老狐狸，现在想要一个能给他的造反大业当添头的完美祭品，关键时刻又岂会疏忽分毫？整个安阳必定早已是铜墙铁壁，联同南星布好的天罗地网……只等待期盼中的祭品入内，便会立刻紧缚。

而祝魏能够以慰问名义带进去的士兵恐怕至多三百，并且他们身上不能有正常守将交接时所配长枪以外的任何武器……这般情形，五千装备精良的士兵只待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

*

祝魏冷着脸久久不语。

管仪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甫一知晓此事，他便立即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论述，向陛下举荐叫祝魏受命前往。最终祝武采纳了他的策略，当真将这个送死的任务派给了祝魏。

哼哼，倘若周妄动作祝魏身死，届时便有大举发兵理由，他再请令陛下让太子殿下带领大军平叛！造反大规模爆发虽会有大量死伤，然在大夜的庞大国力面前，这些人也不过秋后蚂蚱，必会被彻底清剿干净。

而至于眼下嘛，啧啧啧……三百对五千呀，真可怜。这祝与玦这次怕是得死无全尸喽！

管仪虚情假意关切鼓励：“时间仓促不容拖延。为了大夜，二公子定要全力以赴，切勿令陛下失望啊。”

祝魏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森寒，“父皇之命，魏自然会尽心竭诚。”

此事既已成定局，她需要去做更要紧更实际的事。她利落起身打开屋门，转头侧目平静望着坐着的二人，“时不我待，魏速去准备了。阿兄，告辞！”语毕毫不留恋步履匆匆离开。

风吹了进来，带来不一样的新鲜空气。

屋内的祝汀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并不高大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并非圣人，岂会不知祝魏和祝衡对他的威胁之大？明明不想伤害她的，但是……

*

祝汀清晰地记得当初管仪举荐祝魏担此任时的情形。

空间幽闭压抑，帐中气氛焦灼，人人面色严肃。

李苍面色凝重，似欲开口，最终无言；南宫彻只问了祝武若后悔如何挽回；盛玄则提议换太子前去；与之无关的东方秀等人则始终安安静静，并未表露任何情绪。

祝武思虑良久，面无表情踱步，令人猜不透其所思。

他最后只道：“便让与玦去吧。若她不成，诸子中便只有去送死的人。”

……这话太过冰冷。

——父皇是如此深信祝魏的能力。相信纵是这样难如登天的任务，她也可以、唯独她一人可以完成！

那时候祝汀便下定决心了：倘若祝魏死在安阳，余生他会永远为她哀悼；可倘若她逆天而行成为祝武口中的幸存者，那么二人间便再也无法冰释前嫌了。

*

吹了些风，祝魏好受多了。头脑清明，她快速理清思绪——

此番祝武不能让摇摆不定的人看到他的残忍果断，便不能明目张胆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带着浩荡大军去动周妄。身为帝王，他必须给这些人心存侥幸、被温水煮青蛙的机会。

而周妄要煽动其他人，就要在安阳一战打得漂亮。是以他主动给了祝武出手的机会，又要求能有尊贵的公子作为诱饵前去。倘若安阳谋反成功，则余下那两个仍然举棋不定之徒定会一同倒戈。

甚至，若沈容运作得当，必会在江夏郡与六安郡中添把火扩大影响，制造更大混乱。

——所以这场动乱必须平息在爆发后，且必须平息在安阳城内，令周妄使出浑身解数而后被讨伐，才能让其他人闻风丧胆，引颈就戮。

虽然败了就死无全尸成了别人的垫脚石，可若当真能成，明里暗里她积累的威望必会使得今后路途顺畅，甚至威慑南星！

有点意思。

刀头舐血的事她也做了千百次了，这次无非是更凶险些。尽人事待天命，是死是活就赌一把吧！

*

“阿弟？”

祝魏闻声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来人是祝娟。

祝娟容貌艳丽又穿的飘逸奢华，姿态婀娜笑盈盈朝她走来。刚一停下脚步，立即压低声音询问：“我方才似乎瞧见了管成涯……阿弟怎么和他一道儿来了？”

“太子相邀。”祝魏言简意赅，又似笑非笑看她，“阿姊这会儿做贼心虚，可否还记得弟弟为何会与这崔奕、管仪二人结仇啊？”

祝娟龇牙咧嘴表情夸张，心虚地抬袖遮住脸，“这、这个嘛……人家记性不好，别问那些陈年旧事啦！”

*

当初祝武有意让管仪娶长公主祝娟为妻，管仪欢喜，与祝娟几次相见都相谈甚欢，似乎一切顺利。

然而少女多疑，祝娟请求祝魏帮忙调查，竟发现此人房事粗暴恶劣不堪，暗地里早已死了数个女子。祝娟大失所望，惊慌恐惧又不敢忤逆祝武，于是求祝魏相助。

祝魏给她出招：此人注重面子又对女子贞洁要求高，不妨私下另择亲事告知他自己心有所属，他必会主动退亲。

但未曾想到在挑选心仪男子的过程中祝娟逐渐放浪形骸，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追求刺激。最终竟让管仪看到她只着一条轻盈薄纱，大胆地找了几个美男子在竹林中暧昧嬉戏的画面……他气急退婚。

祝武震怒，欲用酷刑严惩失格女子，祝娟吓得花容失色，可怜巴巴乞求祝魏，直接将事情推到她身上。

……若非祝娟赚钱的本事当真厉害，祝魏早一刀解决这惹祸精了。

倚仗自己身份地位，祝魏顶着管仪恨意的目光，为这个令他丢脸恼怒的未婚妻兜了底。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终祝娟虽然声名狼藉令男子远而敬之，但她心态极好，在府中豢养男宠过得逍遥自在。

事后祝魏也想过把真相告诉管仪，只是瞧他那针锋相对、睚眦必报，恨不得将自己咬死的跳脚模样，只能无语地选择隐瞒此事——再多伎俩对她也不痛不痒，可对不得宠爱又没有权利的祝娟却难以招架。

她还不能让祝娟死。

*

要事在身，祝魏懒得和这个傻姐姐废话。

她拍拍祝娟后颈，凉飕飕道：“阿姊走在这东宫门外要当心些……尤其夜半时分，一只眼睛会透过宫门缝隙死死盯着你呀……”

祝娟狐疑，“你是说管仪？”

“不。”祝魏摇头，“是他不知到哪儿去了的另一只眼珠啊……”

……她又不是祝衡。祝娟嗔怪看她一眼，“好啊，你当我也是小孩！怕这些？”

祝魏摊手，相当无害地淡定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