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反派男鬼追了两世 第41章 螳螂与黄雀

洛成霜的院落安宁温馨。

伴身的宫女们是受宠时从母家带来的，对她忠心耿耿。掌事姑姑名唤云致，是如今尚且存活着的唯一知晓祝魏女子身份的宫女了。纵然母妃态度冷淡，可这位照顾过襁褓中的她的姑姑仍然和善。

见祝魏总算回来，她忙命人通报。靠近又压低声音，目光心疼，“小公子回来了……娘娘也心疼您呢，外头寒冷，快快进屋再说！”

祝魏笑了笑，“我也很想你们。有劳姑姑了。”

屋内烧着炭火，与室外温差极大。洛成霜慵懒地倚在华美床榻上，慈爱地逗弄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这个孩子与祝衡同岁，叫做祝芸。

见她过来，洛成霜掀起眼皮看了眼，又随意地指了指，“回来了，坐在那儿吧。”

祝魏方才依言坐下，那头的祝芸便欢欢喜喜凑上前来，亲昵地扑进她怀里。

“阿、阿兄！要抱抱！”小孩子在换牙齿，说话漏风。

轻飘飘的。祝魏单手将人搂好，看向母亲开门见山，“我该入太学了，但如今我尚无倚仗，此后必遇百般情况。我想知外祖家可否借力？”

除了太子，其他孩子们年龄差距很小。身为第三子的祝魏与幼子祝衡间年龄只差五岁。

洛成霜诧异看她，眨眨眼，随后嗤笑一声，“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况且你外祖家最在乎利益，闻风而动。一见你被弃在军中便早已另外下注，送进的其他姊妹还得了儿子……”

她意味深长地笑，“当然那都好说，可重中之重是我可不会替你费口舌。你自然明白，我如今不渴求陛下宠爱只求余生安稳，便只希望你退到尘埃里，为你为我，明哲保身。”

——曾经争宠时做出的疯狂举动，如今便成了希望抹去的绝对危险，令她惴惴不安。于洛成霜，她需要祝魏安安分分，最好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如今祝魏能被皇帝疏远忽略正是她想要的局面，是以她才能心平气和悠闲度日。

可祝魏不愿如此。她心知无望，只得摸摸怀里乖巧撒娇的妹妹的头，无声叹息。

洛姬托着下巴，笑着打趣：“看开点嘛，你若平庸无能，往后在封地上还能召些男宠，再荒唐也无人在意……这不也很好吗？”

祝魏深深看她一眼，将怀里人放到一旁，起身恭敬作揖，“我先告辞了，母亲。”便步履匆匆离开。

……希望她安分些。

洛姬眯了眯眼，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

洛阳太学宫建筑群宏伟，四面环水，占地面积大，被祝武迁移到了城周之地。

乘着马车，祝魏与祝叶一同前往那座学府。来来往往的学子个个身着华丽衣物，有数个仆侍跟从。踏入中心殿宇，大殿敞亮洁净，严肃端庄。

学宫各间课堂中皆可见年龄不一的学子，是因此处并无固定班级，谁欲上何课程，便去往对应学室听讲。只是要考的东西却不会如此自由，往后考核测试成绩全看日常有无懈怠了。

与祝叶分开后，祝魏一路顺畅行至学宫。初来乍到，她不动声色地随着安排在人前亮相，款款落座后专心听讲。她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地听着那大儒讲解。

——这里很好。不必在营帐中抱着书本和祝叶苦恼地讨论解不开的困惑，能够听到满腹经纶的大儒相当清晰地补充拓展，加深理解。

然早有预料的麻烦注定如期而至。

轻盈的纸团接连被扔掷到她的腿边，祝魏却浑然不觉般仍安静目视前方听讲。

示意一切的少年沐浴在窗外投射入内的阳光中，肩靠侧墙双手抱胸蛰伏一旁。他只是颇为不耐地转动眼珠一瞥，紧挨祝魏坐着的追随之人便对其意图心知肚明。

他忙借着桌子掩饰动手扯了扯祝魏衣摆，压低声音：“二殿下，二殿下！”

习武之人怎会注意不到……也只能晾他们这会儿了。

祝魏这才淡漠地瞥了他一眼，又抬眸看向远处笑眯眯等待的少年。那少年假意笑了笑，露出上排牙中尖锐的两颗，他挑眉，开口很缓慢地无声说着：“阿兄记得等我。”这是命令，是威胁。

哼，长得邪里邪气人品倒也坏得一致。祝魏平静抬指指了指书本示意该认真学习，随后转头继续听课。

全然不知其意，少年与那些同党们几次三番眼神交流无果，却被早已忍耐良久的教书先生大声点名。

“七公子，回答下方才的问题！”

——此人正是七皇子祝琢。祝琢小她一岁，他母家地位显赫，又积极运作为他谋划。加之他本人表现也不逊色，得到祝武的宠爱，是以他的呼声最高，超过太子。

太子祝汀乃婢生子，是祝武十五岁时得到的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

确切说，是通房丫鬟偷偷生下后突然抱到他面前的孩子。重要的嫡长子绝不该是这样的出身，但那时祝武感性发作，犹豫再三后最终去母留子。恰巧皇后季姝不孕，便将其收至膝下抚养。

也是引以为戒，祝武的第二子长公主祝娟在他二十五岁时才诞下，此后几年间又诞下诸多孩子。祝武又令其诸子务必取得正妃后再行房事，不允许有人先纳小妾通房。

然这祝汀虽挑不出错处，却也无耀眼之处，优秀得很普通。祝武虽始终未将其废除，却在私下询问过近臣，表露内心纠结。是以诸子朝臣才会心思活络，各显神通。

祝琢咋舌，很快反应过来便坦率道：“抱歉先生，一直想着二哥的事，是我走神了。”他又将目光投向祝魏，意味不明地笑，“不过二哥方才听得很认真，他定知晓答案！”

祝魏一副乖学生作态，被点到便礼貌回答。

教书先生愈发满意，目光肯定，“二公子初来太学便如此认真，考核时定能取得好成绩！”

祝魏莞尔，相当礼貌，“谢过先生了！”

恨恨盯着前排之人的背影，祝琢目光如炬，安静等待黄昏到来。

*

黄昏至，光线暗了下来。

“阿兄让我久等啊。真是讨厌，要惩罚点你什么好呢？”祝琢双手抱胸背靠在门框上，直勾勾的目光落在祝魏身上便未收回。

学堂中只剩下五六个他的党羽与孤零零的祝魏……可这群花架子祝魏三两下便能解决。是以她半点不在意，甚至似乎被逗笑。

“我亲爱的弟弟，方才的课你是一点也没听啊。孔夫子讲守孝悌，毋不敬。人无礼敬必乱，兄长先汝而生，若尊悌道，则必一贯礼敬行仁。”

“阿弟此为何举动？口中所言侵I犯长上之事，又与君子之道何干？”她眉眼弯弯，端坐原处抬脸仰视着祝琢，却半点不落下风。礼记言除开禽兽人皆有礼敬，她不明说，祝琢也不是傻子。

祝琢心中冒火，面上笑意不减，“我记得阿兄可是久在军中啊，学一点东西便记得这么快？令我羡慕万分！不过我今日却不是来和阿兄结仇的……”

他快步走到祝魏面前俯下身靠近，恼怒算计交汇令他目光晦暗复杂，“阿兄入学第一日你我便相遇。有缘至此地步，阿兄不考虑考虑跟随我共就大业？“

他欲伸手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冷冰冰脸蛋，手却骤然被不轻不重打偏。祝魏抬眸与他对视，平淡道：“不要。我有那么多兄弟，自不可厚此薄彼。”

祝琢笑，不依不饶：“阿兄选了我，他们自然退散。还是阿兄另有打算，这才将我搁置一旁？”

“父皇正值壮年身体康健，夜朝吞并南星的大业尚未达成。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久在军中又消息滞后，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亦不感兴趣。”祝魏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陈述。

祝琢依旧不松口，冷笑，“啧，祝与玦，你别再虚与委蛇了。如今你没得躲，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他一向跋扈，忍耐至此已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了。

此刻耐心耗尽，他阴仄仄威胁道：“若你非要自寻死路，往后在这太学乃至整个洛阳中你都很难好好待着。除非你打算一辈子在那乡下地方待到死……呵呵，那可太可怜了，我会心疼阿兄的！”

他笑得肩膀耸起，目光不移开分毫。周围人也嘻嘻哈哈地笑，投向祝魏的目光极其轻蔑。

祝魏闭目似在思索。四周阒然无声，没让他们等多久，她起身径直离开，道：“吾意已决。”

氛围骤变，周围人停下笑声，看向祝琢不知该如何动作。

“……自寻死路。”祝琢咬牙切齿。

*

今日是祝魏来到太学的第五日。

几日里，她近乎一个不落地接连遇到了如今得势的几位皇子，也把拒绝的话都说尽了。于是那些戴着假面凑上来的团体们便一遍又一遍向她展示了变脸的艺术，回想起来还有些好笑。

……但自然，笑声过后，也要承担这份硬气的相应后果了。

祝魏与祝叶心照不宣，时刻警戒，佩剑不离身。已见识到了器具损毁、遭人孤立、被人哄骗……种种手段。不过暂且遇到的把戏都算小儿科，还没人将手伸到太学之外，故她只需见招拆招、小心避开就好。

太学的课业涵盖极多，自然也包括剑术教学。场地在室外空旷之地，今日有暖阳，不算太冷。测试剑术时祝叶被分到别处，不能与祝魏一起。

众学子很快得到了之后要用的木剑。站在人群边，祝魏无语地安静看着分到自己手中的残破剑刃，夹住剑身的手指不敢用力，否则这东西恐怕顷刻会破碎。

算了，淡定——左右她年后就回军中了，安静蛰伏等待未来夺得军功便不需要什么旁人依靠了。唉，若非绝不能含糊追随他人阻断自己登高路，她定然不愿迎上锋芒直言拒绝。

“二公子！”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兀传来，祝魏闻声微微侧过头，便见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高大少年。洛阳城中子弟她几乎都不认识，这也是如今尚未解决的一大难题。

想了想，祝魏礼貌转过身去，安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少年和两三人一同阔步走来，面上挂着还算和善的笑，走到离她极近处才停下脚步。仗着身形优势，几人近乎将她半包围住。

为首之人这才脸色微变，压低声音轻嘲，“二公子特立独行，有胆魄在这太学自立门户，令某敬佩！只是有些人啊，若是前硬后软，那可就太好笑了。”

祝魏歪了歪头，“你是何人？挑衅于我，总得自报家门吧。”

少年身形颀长，挡住祝魏面前阳光。逆着光，他笑了笑，“吾乃都内令之子丁昼，二公子可要好好记得我。”都内令为大司农属官，官职不算低。

心知素无仇怨，祝魏转移视线，很快寻找到了让这家伙冒头的幕后之人。祝琢惯会隐匿在人群中，见被她一下子发现，便笑盈盈地抬臂动了动手指，坦然承认。

祝魏道：“你们若是打算群殴，建议等下学后再来，我不会提前逃走的。”

丁昼意外地眨眨眼，笑着摆手，“怎么会呢？我等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今日自然是为了挑战公子，在擂台上堂堂正正比试剑术！”

“嗯。不过叫我用这把剑吗？”祝魏抬起那柄相当敷衍的破剑，抬眸无辜看他。

“能让您拿到这柄剑，是我的本事。”丁昼从容不迫道：“二公子常年从军，又得李苍大将军传习，如今武器上缺损些……这样才算公平啊。”

哇，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有点傻。祝魏无奈摇头，“好。你这样想，我便成全你吧。”她剑术高超，莫说以残破短剑击长，纵是空手白刃也能将这些花拳绣腿的世家子弟全打趴下。

有人非要凑上来给她展示武力、趁机吓吓些怯懦从众者的机会——她自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