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第4章 第 4 章

“远帆，远帆！你们老师在哪呢？”

每当尤弥尔研究院中响起这样的声音，每个人脑子里都会浮现出一个共识：我们的聒噪金主又来了。

虽然金主像只鹦鹉，但好在是随和开朗的鹦鹉，而且只麻烦他们的老师周远帆，所以把老师推出去就万事大吉，就像今天这样：

“尊敬的卡特老大，您这边请。”

“呦，今天我又是老大了？上次来不是还叫我什么‘地狱之主’吗？”卡特乐得跟他们插科打诨。

“老师就在里面，不过最近他的实验又失败了，情绪很不稳定，您别太刺激他哦。”

周远帆平时是挺正常一人，但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当他的实验屡屡失败的时候。这时“正常人”会变成一朵阴郁的大蘑菇，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散发怨气。学生们已经学会了在这种时候多加注意，因为阴郁蘑菇会随机刷新在任何地方，自主地不发出任何声音，非自主地吓人一跳。

“那我来得正好，这种时候不是更需要朋友的关心？”卡特自信地推门而入。

然后被这个凌乱的狗窝震慑了一瞬。

在活像考古古战场的一通发掘后，他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周远帆。

“好家伙，你是真能藏啊。”他边说边把周远帆挖出来。

卡特打开终端的备忘录，上面列了要给格兰维尔交的几种货，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要这几种药剂的精准配比方案，你一个星期能给我吗？”

他说着比出了几根手指：“这个数？”

周远帆本来刚醒还懵懵的，一听这话直接被一个机灵唤醒了，看都没看就说：“我不行，我做不来，你另找别人吧。”

“远帆，”卡特扶住周远帆的双肩，“我的塔尔塔罗斯、叶蓝的叶记、你的研究院都在你肩上担着，你要是不振作起来，我跟叶蓝还有你这一群学生，我们该怎么办啊！”

周远帆心想：都在我肩上担着？我是什么举重冠军吗？

虽然他还是那副失去希望的样子，但好歹还是看起了卡特的备忘录。

但在看到其中一种药剂的时候，他变了脸色，盯着那个药剂名说：“莫轼，这是C剂。”

卡特——算命先生——爆炸中捡回一条命的莫轼已经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做作样子，意外地说：“C剂？我不知道这是C剂。”

“花名，你不知道也正常。”

“别生气别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我们忽略它，就只做剩下的？”

看周远帆没有生气的意思，莫轼暗暗松了口气。

莫轼和周远帆认识很早，那时候莫轼还是第三军区的上将，周远帆则是个失了业的名人。

周远帆以前就职于同域最大的研究院——星火研究院，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本该在星火研究院青云直上。那年他终于完成了倾注多年心血项目的最后一步，得到了成果“阻滞C剂”。

阻滞剂，军用特效药的一种，能通过干预特定的生理过程暂时提高注意力和能量水平，增强心脏功能，提高情绪和兴奋水平。旧年代就有阻滞剂的相关研究，到如今已经推陈更新了很多代，都逐渐向着温和的方向发展，负面作用渐小，被军方正式背书的有两款。

但阻滞C剂在众多同类里独树一帜，它见效最快，药效最猛，有效时间最长，对人体伤害也最大。正因如此，C剂一出世就引发了广泛讨论，周远帆的名字也被不断提起，赞美和抨击都愈演愈烈，最终引发了一场舆论海啸。

介于此，同域药监局和星火研究院开了一场会来讨论，大会开了整整一周。一周后，阻滞C剂被列为非法药剂。

这个噩耗对周远帆来说是致命的，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也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多处奔走还是没能改变结果，于是，年轻的周远帆愤而出走。

从那之后，人们再没听说过这个天才研究员的消息，他从大众视野中销声匿迹。

莫轼和周远帆开始有交集则在他离开星火研究院的几年之后，一次偶然莫轼和这个头上有乌云的人碰到一起，聊了几句觉得十分投缘，问了他的名字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周远帆。周远帆当时整个人非常颓，这几年他一直过着萎靡的生活，也没有再进入哪家研究机构。

莫轼决定帮他一把，在莫轼的劝说和资金支持下，周远帆创立了尤弥尔研究院，生活和事业渐渐有了些起色，周远帆也十分感激这个朋友。

但朋友的好景不长，后来发生了洛沙湾港爆炸，周远帆一度以为莫轼真的死了。但很快他收到了来自一个名叫叶蓝的人的消息，原来莫轼被她捞走藏在了西南角，他带上了所有自己能弄到的西南角稀缺的医疗资源，偷渡到西南角，和叶蓝一起，保住了莫轼的命。

但光保住命还远远不够，莫轼伤势太重，后续治疗复杂又漫长，脆弱的身体经不起任何闪失，随时有可能重回危险。叶蓝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治疗室，以及莫轼需要的几乎所有医疗器械和药剂，周远帆则干脆在西南角开了尤弥尔的分院，直接留在这里负责莫轼的康复治疗。

分院的人绝大部分是当年跟随周远帆一起来到西南角的，还有一小部分是西南角这摊淤泥罕见自产出来的小白莲，对于卡特的真实身份，他们并不知情。

一转眼，当时浑身插满管子的人现在也能活蹦乱跳了。莫轼走之后，周远帆望着天花板这样想。

他还坐在刚才睡着的地方没动，发了会儿呆。然后深呼一口气，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自己也觉得有点伤眼，干脆整了整发皱的衣摆，推出门又进了实验室。

——

在西南角待了好多天，小西奥多天天不知危险地乱跑，夫人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被宰了好几次客，而艾丽特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只想着赶快回同域。

就在艾丽特怀疑先生是不是已经被人嘎了腰子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格兰维尔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这人自称是西南角的商人，承蒙格兰维尔先生赏识，带他去同域见见世面。

这样的人不少见，连艾丽特都有耳闻：很多西南角人并不甘心在这种鬼地方蹉跎一辈子，他们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一个去同域的机会，甚至甘愿献上全部身家，偶尔如果碰上一个足够好心的同域人或者他们自己付出的代价足够大，还能拿到同域的合法身份。

艾丽特以为莫轼只是个想要“搭船”的人，她对这样的人没有偏见，出生在这样混乱黑暗的地方不是他们的错，但她之所以有些不礼貌地盯着人家看是因为……

“老天，他怎么这么好看？”

——

景历初期，人工智能的空前发展带来很多致命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被机器人取代，造成世界性失业率飙升，很多人难以为继，流离失所。而机器人大亨们则赚得盆满钵满，贫富差距急剧拉大，各地冲突不断，事情变得不可控起来。

民众对此早有不满，人们进行反抗，甚至爆发流血冲突，并开始和国家们交涉以打击机器人商人。很多焦头烂额的国家顺势接受了交涉，大概在景历88年，两方一拍即合，共同将矛头对准了商人。

机器人商人在这样的事态下，负隅顽抗的被解决，消息灵通的卷走了能卷走的资产逃之夭夭，会审时度势的主动交出资产和两方合作。

完成了这场行动后，整个人类世界都需要从混乱中重新站起来，重建秩序。渐渐地，一些地域相近或同一文化圈的国家们互通乃至融合，这样的融合在接下来的秩序重建时期发生频繁，国家的概念逐渐模糊，政治体和军队开始向全球统一的方向发展。

在这段时间里，商人们重新活跃起来，向各个领域渗透，发展势力。

介于世界大趋势，景历117年，第一次全球智能问题理事会召开了。

经过数不清的分会和无休无止的口水战，由军政商三方进行全球共治的局面出现。虽然商方只争得了智理会的一个席位，但这也对商人们的未来产生了巨大影响。

之后商方成立了全球商人协会，每年会不定日期举行一次宴会，宴会地点则是固定的，在著名的标志性建筑——福尔图娜大楼。

据格兰维尔说，关林只是在商协挂个名，这次宴会他应该不参加。莫轼觉得十分可惜，还是让那个洛沙湾港经理死早了。

当然相应的，格兰维尔要做的就不只是把莫轼带进去那么简单了。

回了同域的格兰维尔先生刚刚接到赴宴通知，于是匆匆地带莫轼走了——宴会日期当然由商协成员商定，但这一代格兰维尔毕竟人微言轻，只有等通知的份儿。

——

“一会儿到了福尔图娜别乱说话，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坚持住别打瞌睡，别人套你话就跟他打太极，实在不行你就装哑巴……”

“哎呀姐，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傻子，我又不是小孩了。”沈长昭手里拿着平板低头画着什么，踩着一款颇为炫酷的平衡车，跟在她姐后边。

“小祖宗，正因为你不是小孩了我才带你来的，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定得记住。”沈长瑾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有些担心。

“肯定肯定不会给你丢人哒，亲爱的姐姐，小的一定谨遵您的教诲，谨言慎行，与人为善，守口如瓶。”沈长昭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过想来应该没几个年轻人，一群老登的宴会没什么好玩儿的……”

沈长昭的话顿住了，因为福尔图娜大楼已经近在她眼前了。

这栋有名的大楼简直是一座矗立在城市中的艺术品，线条简洁流畅，楼体逐渐向上聚拢，视觉上直冲天际。

而更吸引她注意的是高大雄伟的正门上方的楼徽：楼徽主体是一个六角轮盘，一对飞扬的翅膀分置轮盘的左右上方，轮盘内圈刻有罗马体时钟刻度，中心是一位女神的半身像，女神衣着华丽，神情肃穆，手持一个装满水果、鲜花和谷物的羊角，轮盘正下方是一张双面面具，正面对外的面具是笑脸，笑脸背后藏着一张隐匿的哭脸。

“我靠……姐，我好像知道商协为什么坚持每年办一次宴会了。”沈长昭望着这栋楼喃喃道。

“哦？说说看。”沈长瑾还以为她终于正经一回。

沈长昭：“这楼这徽简直了！要是我设计的我恨不得天天都让人来观摩我的大作，商协绝对是在跟你们炫耀！”

沈长瑾：“……”

唉，孩子都这么大了，凡事还是莫强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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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格兰维尔，你终于来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等你好久了！”

“哎呦，真是受宠若惊，我先自罚一杯。”

“这位是？”

“……是家族里的年轻人，跟着我来见见世面。”

“现在这么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可不多啊，看看，真是一表人才！”

此时的莫轼顶着一张不同的脸，像个真正的后辈一样跟在格兰维尔身后。

他现在脸上的这种面具为了做到看起来自然，戴上后会在顺应人脸骨骼走向的基础上自动进行调整，调整之后的脸只是从远处乍一看会和原来的脸有一点点相似，是让别人根本不会联想到莫轼，想到了也只认为是自己错觉的程度。

不得不说，叶蓝的东西虽然贵，但贵有贵的道理，现在这张脸可比莫轼自己做的脸顺眼多了。

会场里人不少，带着面具的老狐狸们在推杯换盏中虚与委蛇，走在哪里都能听见一耳朵恭维奉承，但随着一个人入场，这些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是个高挑的女人，浓黑的长发从她肩头流淌下来，在发尾处打着恰到好处的卷，但很多和她对视的人都下意识想要站直一点，因为她有一双不寻常的绿色眼睛，让人想到狼的眼睛。

“她是谁？”莫轼莫名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却没想起来在哪见过。

“她是西利亚。”在旁边，格兰维尔小声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