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洄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小魏子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将他重新钉回了座椅上。
瞬间,这里死寂一片,连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般。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僵住了,他们停下了手中要做的事,下意识便用一种近乎惊骇的目光看向了燕洄。
小魏子在喊完这句话后彻底没了力气,他如死狗一般挂在十字架上,身上的很多肉都已经被割得所剩无几,露出一根根森森的白骨,看起来倒真像个死人一般,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仍然残留一口气。
乔枝趴在刑凳上,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又很快收了回去,重新恢复成那任人宰割的凄惨模样。
燕洄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发出哒哒的声音,仿佛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尖上。
此刻场上是一种极度危险且压抑的平静。
半晌,敲击声终于戛然而止。
燕洄的视线牢牢锁在了血肉模糊的小魏子上。
“魏古道,”他掀唇,唇角溢出一丝冷笑,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你的胆子比朕想象的还要大。”
他忍不住哈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可愤怒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日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显得更为森寒可怖。
浓稠的杀意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
燕洄撇着奄奄一息的小魏子,最后对着身后战战兢兢的陈知义道:“陈知义。”
陈知义立刻噗通一下跪到燕洄身前:“奴才在。”
燕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去挑一块从魏古道身上割下来的肉片,给朕的宸妃送过去。”
陈知义身形一颤:“是。”
“顺道,”燕洄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下去,“将魏古道说的话原封不动转告宸妃。”
“还有,宸妃禁足一月,无召不得出昭林殿。”
趴在刑凳上的乔枝瞪大双眼,她的手指慢慢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似的痕迹。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是只是禁足。
原本对季鱼所剩无几的愧疚彻底消失殆尽,她心中升起一股怨毒的情绪。
燕洄……狗皇帝……
“至于你,”燕洄看着已经不似人形的小魏子,又将目光转向正在行刑的人,“吊着他的命再割上三天三夜。”
他话说得轻松,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若让他中途便断气了……”
燕洄也不说下文,只是冷冷地看着行刑的人,话语间的未尽之意所有人都能轻易明白过来。
行刑的人心头一寒,连忙匍匐在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连声道是。
燕洄继续看了片刻,心中只觉无趣极了,他缓缓起身,视线扫过面前如人间炼狱的场景,迈步离开。
-
季鱼趴在床上,竹心手中拿着燕洄让宫人送过来的药油,慢慢帮她揉抹。
刚刚的事让她的大脑绷得死紧,如今骤然放松一下,倦意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让她只想眯着眼休息一下。
但没等到她闭上眼睛安然入睡,门外就传来动静。
季鱼动也没动,只是斜着头看过去,发现是陈知义过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木质的托盘。
季鱼离得远,眯眼去看,仍然看不清那个托盘上放了什么,只略微看出貌似是一块红色的东西。
直到陈知义走近,她才终于看清楚了那托盘上面的东西,竟然放的赫然是一块肉片!
那肉片上仍然带着鲜活的嫣红的血,血腥气霎时冲进季鱼的鼻腔中,让她几欲作呕。
她看着那肉片,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知义在她面前停下脚步,面上仍然挂着如往常一般虚伪的笑。
季鱼警惕地看着陈知义。
陈知义靠近后,先是给她行了一礼,然后才慢悠悠道:“娘娘,这是陛下赏给您的,那小魏子身上割下来的肉片,您请收好了。”
他侧身,特地让出了个位置,小太监立刻走上前,让这个肉片全部展现在季鱼的眼中。
季鱼原本一直看着那块肉片的眼睛如同被火灼烧过一般骤然收了回来,她瞳孔震颤,原本已经缓和下来的心跳重新剧烈跳动着。
一股寒意从头顶蔓延至全身,她只感觉自己的胃部在不停的翻滚,让她产生一种想吐的冲动。
“放到桌上去。”陈知义转头对那小太监道。
小太监应下,将那装着肉片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季鱼不敢再看,垂下眼盯着身下的褥子。
“娘娘,”陈知义不急不缓道,“陛下还让我将那小魏子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您,问问您是怎么看这句话的。”
他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掐着尖细的声音对季鱼道:
“季鱼,主子带你不薄,你怎可去做狗皇帝的走狗。”
轰隆!
听到这句话,季鱼的脑中仿佛有惊雷在里面炸了开来,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小魏子怎么会突然说这话!
还没等季鱼回过神来,陈知义又轻飘飘道:“陛下有旨,宸妃禁足一月。”
只留下这句话,他便又躬身行了一道礼,走了。
季鱼趴在床上,此刻再没了睡觉的心思,取而代之的是仿佛被毒蛇窥视一般的恐惧和恶寒。
“娘娘……”
一只缩在角落里的竹心突然出声,季鱼如同惊鱼一般被吓了一跳。
“这肉片……”她哆哆嗦嗦的,视线不敢向桌子上看去,“怎么办?”
季鱼也害怕的牙齿打颤。
她前世是个外壳医生,没有少接触过这些,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更血腥的场面也早已司空见惯,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对这些人体组织麻木了。
可今日再多看这肉片一眼,她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连自己三日前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拿下去……”她终于出声,嗓音干哑,“把它扔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她甚至只能虚虚发出气音,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竹心小步挪到桌前,将那托盘从桌上拿了下来,她瞄了一眼上面的肉片,就迅速移开眼,看向别处。
“可是,娘娘,这是御赐之物……”竹心艰难道,“娘娘,不能扔,扔了就是大不敬。”
季鱼大脑嗡嗡作响,她没想到连扔都不能扔。
她张了张嘴,唇瓣上下张合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半晌,终于憋出句话:“放到一个没人的房间,将那房间锁了。”
竹心的心脏在剧烈地砰砰跳动,她端着托盘转头就朝门外快步走去,打算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找个没人住的房间扔进去。
竹心走后,室内只剩下季鱼一人,她无力地趴在床上,手脚冰冷,仿佛全身都被雪给覆盖冰冻。
她将脑袋埋入枕中,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半晌,发锈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运转。
是原身本来就有问题,还是小魏子和乔枝在联合陷害自己?
可乔枝为什么要突然陷害自己!
季鱼在帮乔枝之前,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的脑海里现在都能浮现出刚刚骤然见到的那块肉片的清晰的模样。
季鱼心中明白这是燕洄对自己的警告。
他信了吗?
他信了小魏子的话,觉得自己是和小魏子他们一伙的,觉得自己也是要刺杀他的人。
一时间,小魏子的目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她只是在想,如果原身真的是卧底,她真的被查出来是卧底身份,她应该怎么办?!
皇帝会怎么对她?
会重新让她去慎刑司吗!!
会像对待小魏子一样凌迟她吗?!
季鱼的呼吸逐渐深重,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但脑中却不停的去回忆刚刚那块鲜红的刚从人身上剥落下来的肉片。
从梦中的尸山血海开始,到如今亲眼看见小魏子被凌迟割下来的肉片,季鱼只觉得一切都失控了。
明明她刚开始穿越的时候,想的只是在这个时代苟活下去,可老天仿佛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被燕洄看上,让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不想的,她不想的……
她明明一开始,只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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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燕洄端坐在御案前,面容冷峻。
他看着陈知义低头从外面进来,走到他身前稳稳跪下,向他禀报道:“皇上,已经送过去了。”
燕洄嗯了一声。
陈知义安静地跪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等燕洄出声。
“她什么反应?”燕洄一双锐利的凤眼半眯着,他用一只手懒懒撑着头,去看跪在他身前的陈知义。
陈知义低着头,实话实说:“娘娘看完那肉片后表情就变得很难看,看起来像是被吓坏了。”
燕洄喉间溢出一丝冷笑:“这次必然要见她长个教训。”
陈知义惊讶。
陛下居然只是让宸妃娘娘长个教训而已。
以往对待但凡是有一点点疑似反贼的人,都是格杀勿论尸骨无存的。
“让竹心继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燕洄顿了顿,他想到了季鱼扭伤的脚,“还有,宸妃扭伤的脚,让她好生照料着。”
陈知义心中了然。
陛下这是真的在乎宸妃娘娘了。
“那乔枝有问题,”燕洄话锋一转,“留着她继续吊出更多人来,派人盯紧了。”
“奴才遵命。”
“退下吧。”燕洄淡淡道。
但下一刻,他又叫住了陈知义:“宸妃突然禁足必然会引得其他人说闲话,你过两天去一趟昭林殿敲打一番。”
陈知义从没见过燕洄为谁考虑得这般周全,他默默将心中宸妃娘娘的位置又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