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与雪松 第15章 第 15 章

第二天下午，小王准时到学校接她。车上，小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许博士，您别往心里去，那些流言都是瞎编的。于主任这几天天天加班到凌晨，就是为了把您的调研数据做成铁证，每一个数字都跟工商、税务那边核对了三遍，就怕有人挑毛病。”

许様愣了愣，看向窗外。车子驶过熟悉的桂花道，金黄的花瓣落在地上，被车轮碾过，留下淡淡的香气。她想起第一次于植送她回来时，也是这样的下午，他说“调研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那时的他们，还只是纯粹的工作关系。“我知道了，谢谢王助理。”她轻轻说。

到了发改委，许様直接去了三楼的小会议室。于植已经在里面了，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头发梳得整齐，只是眼底有明显的红血丝，下巴上还有淡淡的青色胡茬。他看到她进来，眼神柔和了一瞬：“坐吧，”他把一份打印好的报告推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又飞快地收了回去，“这是初步框架，你看看走访案例加在哪些部分合适。”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长桌，桌上摊满了文件、数据报表和装订好的走访记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模糊的界线，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他们刻意只谈工作，从补贴标准的核算公式到小微企业的分类标准，每一句话都精准且专业，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是刻意压抑的尴尬，是不敢触碰的过往，还有藏在眼底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这里，”许様指着报告第三部分“补贴申请材料要求”，指尖点在纸上，“可以加陈桂英的案例，她的产权证明2015年因火灾遗失，街道办有备案记录，能支撑我们提出的历史遗留产权认定通道。另外，再加一家文创工作室，他们是租赁厂房，没有自有产权，正好能说明租赁协议可替代产权证明的合理性。”

于植点点头，拿起钢笔在报告上做标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数据都核实过了吗？”他问，头也没抬，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嗯，核对了三遍，跟工商的企业信息系统、税务的纳税记录都能对上。”许様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的边角，“我还加了每家企业的联系人电话，方便区政府抽查。”

沉默又蔓延开来。许様看着于植的侧脸，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专注地看着报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想说“你别太累了，黑眼圈很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的他们，连一句关心都显得越界。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掩饰住眼底的情绪。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李副区长的秘书王磊探进头来，脸上挂着假笑：“于主任，许博士，李区长让我来问下报告进度，说是区政府办公室催得紧，常委们等着看呢。”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像探照灯一样，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最后落在许様手边的调研本上，眼神亮了亮。

于植抬起头，语气冷淡得像结了冰：“快好了，明天上午十点会准时提交给办公室。”

王磊点点头，又转向许様，笑得更热情了：“许博士真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做了这么扎实的调研，跟于主任合作得这么默契，难怪大家都说你们是黄金搭档，缺一不可呢。”这话里的暗示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两人心上，“说起来，上次望湖山庄的座谈会，许博士的发言真是精彩，李区长还夸您呢。”

许様的脸瞬间白了，手指紧紧攥着报告，指节泛白。她刚要开口，于植却先说话了，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秘书说笑了，许博士是政府请来的调研专家，我们只是正常的工作对接。报告还没整理完，就不耽误王秘书的时间了。”

王磊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地说：“那你们忙，我先回去复命。”转身离开时，脚步放得很慢，故意发出“咚咚”的声响。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两人都没说话。许様低着头，看着报告上自己写的补贴细则建议，笔尖划过的字迹力透纸背，可此刻在她眼里却模糊成一片。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涨潮的海水，顺着血管往眼眶里涌——她明明凭自己的脚跑遍了园区的大街小巷，凭自己的笔核对了无数个数据，却要被人用最龌龊的流言践踏；明明是受害者，却要在人前装作无动于衷，连辩解都成了奢望。指尖死死攥着报告边缘，把纸角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于植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看着她放在膝头的手微微颤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愧疚感铺天盖地涌来。是他太自负，以为提前安排了安保车、联系了公安朋友就能护住一切；是他太疏忽，没能及时察觉酒里的手脚、民宿的陷阱；更是他，让这个本该在校园里安心做研究的姑娘，卷进官场的污泥里，承受这些明枪暗箭。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无声的疼惜。

“别理他”，于植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受惊的小兽，“他就是故意来挑事的。等报告提交了，数据扎实，常委们看过了，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喉结滚动了一下，又补充道，“学校那边要是有人议论，你直接告诉我，我找你们学院领导解释——我会说清楚，是我请你协助调研，所有责任都在我。”

许様的肩膀猛地颤了一下，一直强撑的防线在这句话里彻底崩塌。她吸了吸鼻子，想抬起头说“不用”，可刚扬起下巴，眼泪就先掉了下来，砸在报告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不是委屈的哭，是积压了太久的压力终于找到了出口——那些被议论的难堪、被算计的后怕、想坚持却又迷茫的纠结，还有于植这句“所有责任都在我”带来的安心，全都混在眼泪里涌了出来。

于植见状，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他顾不得什么避嫌、什么界限，起身绕过长桌，在她面前蹲下身。他想替她擦眼泪，手指伸到半空又停住，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攥着报告的手。她的手很凉，指尖还在抖，像一片风雨中飘摇的叶子。

“别哭，”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许様被他握住手的瞬间，像是抓住了浮木。她再也忍不住，往前倾身，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领口。于植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抬起手，迟疑着落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不是怕流言，”她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我是怕……怕我的数据被人质疑，怕陈桂英他们等不到补贴，怕给你添麻烦……”

“不会的，”于植收紧手臂，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动作温柔却坚定，“数据没问题，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它的分量；补贴会落地，我不会让那些小微企业失望；至于麻烦，该我扛的，我一分都不会推给你。”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薄荷香，和那晚民宿里的味道一样，却少了药性的混沌，多了此刻的真实。

许様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眼泪渐渐止住。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雪松味，像一堵可靠的墙，把所有流言和算计都隔在了外面。她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有力而规律，让她慌乱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她知道这个拥抱不合时宜，知道他们还处在流言的漩涡里，可此刻，她只想暂时靠一靠，靠在这个愿意为她扛下一切的人怀里，汲取一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于植抱着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头发。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能闻到她眼泪的咸涩味，心里的愧疚和心疼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这个拥抱会打破他们刻意维持的距离，可他不后悔，比起那些虚无的流言，眼前这个姑娘的情绪更重要。

过了好一会儿，许様才轻轻推开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脸颊泛着红晕。“对不起，弄脏你的衬衫了。”她小声说。

于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鼻尖，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他站起身，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却带着挥之不去的暖意：“没事。擦擦脸，我们继续弄报告。”

许様接过纸巾，点了点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微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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