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海医学院附属医院。
平日里安静的临床心理科室外此时坐满了人,哭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都弥漫着恐慌的气氛。
沈昭明正在办公室照例写病例报告,笔顿在书页上,晕开了一圈墨色。外面的喧闹声持续落入耳里,平白让人心烦。
在他第三次尝试重写的时候,坐在对面,和他同为规培医生的蔡墨也坐不下去了,歪着脑袋凑过来,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师兄,我忍不住了。其实我昨晚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刚刚又发消息问了护士站的小洁,”
“结果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说到这里,蔡墨顿了顿,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昨天隔壁科技园里,发生了命案!”
沈昭明原本如往常一样没什么耐心和兴趣听他说话,但这两个字落入耳后,他不禁抬眸,皱起了眉:“命案?”
“据说场面十分诡异,当场吓疯了好几个员工。”蔡墨下巴朝门外扬了扬,声音压的更低了:“喏,外面这些,就是那个公司的员工,老板怕他们被吓出心理问题,给每个人挂了个号做心理疏导,所以今天人全塞我们这了。”
原来如此。
昨天下午楼下来了个病人,多处骨折和腐蚀伤口,几个科室医科主任都赶去了,外头还有警察守着。
大概是因为案件没查清,为避免恐慌扩散,警方和医院内部将消息封锁。
沈昭明多少也感觉发生了一些事,但具体内情就尚不得知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一条信息弹了出来,信息抬头是“温若宁”,内容四个字:来监控室。
温若宁是沈昭明从小玩到大的妹妹,比他小一岁,大学读的警校,现在已经在警局工作两年了。
上班时间,温若宁来了,大概警局其他的人也来了。
按理说,如果要采集笔录,在昨天应该就已经做过一遍,且如果需要后续传唤,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不动声色的来医院临床心理科,还是在他们心理疏导的时候。
这样看来,恐怕这件事情是比蔡墨打听到的还要更加复杂。
看来这病例报告是写不成了。
沈昭明盖上笔帽,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室,准备去同层对面的监控室。
经过门诊走廊,等候大厅里坐满了人,大概是因为都是一个公司的,互相都认识,又同时见证了那样的事件,于是乎一时间里,讨论声,说话声在四楼整层炸开。
在混乱与喧嚣的人群中,沈昭明远远瞧见了一个女人。
她此时坐在角落里,穿着简约的白色衬衫,套了件米白色的风衣,穿着淡蓝色的微喇牛仔裤,乌黑的齐肩短发低低扎成个马尾,上面绑着长长的白玫瑰丝带。
女人五官清丽,肤如凝脂,妆容也很适合她,没有浓墨重彩,淡雅而精致,透亮的双耳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细长的手指端着瓷白的保温杯,正低头轻轻吹着里面的热饮。
与周遭交头接耳议论不绝的人相比,她显得过于冷静,冷静到有些不合群。
手机又一次振动,翻开看,是温若宁发来的表情包,一个小熊探头。
还是那么没耐心。
不再看那个静默的女人,沈昭明把手机放进白大褂口袋里,径直走向监控室。
“昭明哥,你刚刚在忙吗?”
一进监控室的门,沈昭明就看见坐在后排椅子上的温若宁,与往日的穿着不同,她今日没穿警服,淡紫色的运动外套,原本盘起的长直发披下来别在耳后,化了粉色系的淡妆。
沈昭明挑眉:“我记得,你给我发消息是在五分钟前。”
言下之意,他看见她消息就过来了,并没有迟到或故意忽略,如果还嫌他慢,只能怪她自己没耐心。
温若宁会意的轻声笑了一下,站起来,目光挪到监控大屏面前。
沈昭明也回过头,大屏里,九个动态画面实时播放,是医院四楼门诊部的各个角落。
左下角的画面里,就是临床心理科此时喧闹的候诊大厅。
沈昭明:“把我叫来,又是给你们警局充当免费劳动力?”
温若宁:“再怎么说,你也是璃海公安局头号心理顾问。”
“若我没记错,这顾问的名号似乎不是我申请的?”
“是是是,”温若宁瞥他一眼,无奈承认:“是我夸下海口说认识个心理专家,你就是那个猴子请来的救兵。”
沈昭明眉梢微扬:“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只母猴子了?”
在某些方面,温若宁确实比猴子还跳脱。
温若宁含笑的摇摇头,没理这句调侃,目光回到左下角那一格的监控画面若有所思,正色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沈昭明一眼看见了方才见到的那个女人,依旧是坐在喧闹的人群里,静默的喝着茶饮,仿佛周遭一切和她无关。
“她就是第一个报案的人,姓石,”温若宁还记得昨晚给她录的笔录:“临夏人,在这家公司待了半年多,职位是服装设计师助理。”
“半年?”沈昭明抓住关键词眼:“在一家公司待了半年,却和身边的同事都如此生疏?”
温若宁点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之一。还有,她和受害人徐某是直属上下级,有人看见他们之间有过争执,算是有些恩怨。”
沈昭明明知故问:“所以,今天你的目的是?”
“看她在诊室单独和心理医生做心里疏导时,能否抓到一丝蛛丝马迹。顺便也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还真是拉他来做免费劳动力的。
温若宁半开玩笑:“要不是你现在还在规培不能独立看诊,我都想你做我的内应了。什么时候转正?”
似乎是触及到一些纷乱的思绪,沈昭明沉默着没回答这句话。
看来他还没想好。
说话间,监控区第九格里女人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向诊室。
温若宁不再就这个话题问下去,转身回到座位,递给沈昭明一只耳机,专心开始看笔记本电脑里诊室的监控。
诊室里。
女人端着保温杯悠悠落座,挽了挽落下来的碎发,抬头淡然的看着齐主任,十分从容。
齐闻辞年过半百,也不是没见过表面淡定的病人。他推了推眼镜,摆出和蔼的笑容:“是石小姐对吧。我看一下,你刚刚做的心理评估结果是……嗯?”
他翻开测评报告,眼镜后的眉眼微皱,露出些微不解的表情。
“是有什么问题吗?”石可玉淡声开口,声如其人,清冷柔和。
“哦…没有,”齐闻辞整理好表情:“从报告来看,你没有任何问题。”
石小姐抬眸,并不意外,微笑道:“看来我并不需要做心里疏导。”
见状,齐闻辞想了个托词,硬着头皮开口留人:“或许,你愿意跟我说说你对于这件事的感想,现在还不排除有隐性症状。”
“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
十二个小时前,爱诺科技园。
石小姐当天工作了一个上午,头昏沉沉的,端着杯子起身,打算去茶水间泡杯浓茶,走到门外却听见里面有人说活。
“你说徐总监请了三天假做什么去了?平时有假都不休的人突然请这么久假,感觉好奇怪啊。”
“是啊,我记得徐总监请假前最后一天还在骂石助理。”听到关于自己的话题,她顿住了脚步。
“就那个小助理?她又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出款太慢呗,也不知道她之前怎么进来的,我听说她只有高中学历,连大学本科学历都没有。居然还敢跟徐总监顶嘴。”
“哈?唉你说,徐总监会不会是被她气的所以不来了。”
“还真有可能。这样的人不开除留着能做什么…”
她们没能接着说,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是石小姐直接端着杯子从她们中间走了过去。
看见正主毫不避讳的穿过,俩人都没了气焰,立刻噤声。
正当她们心里琢磨着她到底听没听到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稀疏的敲击声。
“咚咚咚。”
三个人都安静了。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从摄影棚的外墙传来的,这下办公室所有人都安静了。
“碰!”
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摄影棚外墙轰然倒塌。
很多人被吓了一跳,也有人好奇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围了过去。
突然,被掩埋的一片狼藉里,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伸了出来!随后,又伸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
“啊!什么东西!”有人叫嚷。
“鬼啊!”有人惊呼。
“徐,徐总监?!”有人惊疑不定,哆哆嗦嗦指着废墟,把里面的人认了出来。
“什么?!他不是请假了吗?!!”
此话一出,顿时,办公室内一阵兵荒马乱,弥漫着恐怖的氛围。
一些人草草收拾东西,四处逃窜,还有些人干脆下意识的躲到桌子底下。
慌乱的人群中,只有石小姐逆着人流回到座位,沉着的拿起手机拨打110和120,表情十分冷静。
一如此刻,在这间诊室里,女人面无表情的一面回忆,一面陈述,表情淡然的仿佛不是在讲自己的亲身经历的一样。
“她说,人是从墙里爬出来的?”沈昭明提出疑惑。
温若宁点头:“是的,从现场监控看,和她刚刚描述的情况几乎一致的。”
确实诡异。
沈昭明沉思片刻,继续看诊室里的监控画面。
饶是之前也从其他亲历目击者口中说起过,齐闻辞仍旧忍不住皱起眉,不止是因为这件事本身的骇人听闻,也是因为她分毫不差的把当时情况描述出来,不带一丝情绪。
“石小姐,很遗憾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如果觉得难受,请不要憋在心里,尽情说出你想说的,我可以给你做做疏导。”
女人却笑着摇摇头:“这样宝贵的机会和时间,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同事吧。”
“请问,我可以出去了吗?”
言辞得体,态度礼貌,看着确实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没有了理由,齐闻辞作为医科主任也没有强留人的道理,他头微微偏向监控的方向,示意自己尽力了,回头对她点点头:“可以,轻便。”
石小姐端起杯子慢慢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齐闻辞,目光却穿过他身后直视摄像头。
镜头后的温若宁和沈昭明皆呼吸一屏。
她发现他们的视线了。
不过此时的镜头里,女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微笑着和齐闻辞以及他身后的微型摄像微微颔首,便转身出门。
白色风衣随门启而翻飞,她就这样消失在他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