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江大桥横亘在燕江上方,像一条钢铁铸就的巨龙,桥身拉出两道优美的弧线,悬索如竖琴的琴弦,仿佛风吹过时,便能奏响乐章。
白日里,它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冷峻光泽,到了夜晚,桥上的灯火依次亮起,把漆黑的江面点缀得流光溢彩。
站在桥头,能感受到桥身随着车流经过传来的震颤,耳边是江风永不疲倦的呼啸,混杂着车轮压过路面的沉闷轰鸣。
有个人跨过栏杆,坐在大桥的边缘,脚在半空晃荡,往下看就是奔腾的江水,但他似乎没感到害怕,无知无觉地坐着。
夜幕完全降临,跨江大桥成了夜空下最璀璨的焦点。
桥上的行人道已经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警车停在车道上,占据了一半的位置,红蓝光不断地闪烁着,其他车辆只能缓慢地从旁挪过。
最先得知有人要跳江的消息是庄清栩,虽然他内心觉得不可能是赵述川,但是他不敢赌,马上把消息告诉给另外三人。
四人争分夺秒地往跨江大桥赶。
赵述川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正打算回家,就见旁边两名钓鱼佬匆忙收拾东西。
老者看到也好奇,便开口问:“怎么今天这个时候就走了?”
其中一名络腮胡大叔答道:“老伯,大桥那边有人要跳江,听说还是一中的学生,我得赶去看看,怕是我认识的孩子。”
老者闻言也是沉默了,转头看了看赵述川。
赵述川听到这个消息也怔愣在原地,他没法无动于衷,虽然他排斥跟他人接触,但是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某天在学校中和自己擦肩而过,可能某次课间和自己打过一场球,他就没法不动容。
他跟老者简单告别,冲上堤坝,骑上自行车就往跨江大桥那边赶。
跨江大桥上的交通已经彻底瘫痪了,交警、救护车等相继赶到。不明所以的人骂骂咧咧;知道情况的人,有的忧心忡忡,有的吃瓜看戏,一座桥上能看到众生百态。
那名一中的学生依然坐在那里,鞋子已经晃掉在江中,夜晚的江风更加冰冷,他感觉自己的脚掌已经僵硬发麻,却也无动于衷。
他的父母姗姗来迟,脸上青红交加、羞愤难堪,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你给我下来,还想做什么丢脸的事?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来寻死的吗?”
“你成绩不好还有理了?我们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还去作弊,你让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他的父母从来只会喋喋不休,成绩一考差动辄打骂,被关房间、不让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有本事你真死啊!你现在就死给我看,我就当没生过你!”他的母亲从不认为他有胆子做这种事,她的儿子一向又怂又懦弱,今天居然敢用自杀来威胁父母,那以后还得了?
母亲想冲上前去继续责骂,被警察拦了下来,父母的过激言语只会更加刺激到孩子。
那人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流下,他摘下厚重的眼镜,不愿再看清楚父母愤怒、羞愧的脸。
脸上的雀斑随着他的动作而雀跃生动,最终他绽放出一个惨淡又无奈地微笑,他想:或许江水也不会比这刺骨的“爱”更冰冷。
“我这条命,……现在还给你们。”
江风很大,吹得他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冷,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仿佛所有的喧嚣和痛苦都已经离他而去。
眼前的江水在黑夜里沉默地流淌着,对他而言,坠下去的不是死亡,而是他可以自己选择的永恒宁静。
“噗通——”
当坠落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在惊呼。
宋渝远远看到了那个身影,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那个一直在角落默默学习的隔壁班同学,一个刚才还存在于记忆里的人,就这么在眼前被江水吞没了。
母亲的声音从尖利的咒骂变成了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哀求:“儿子!回来!妈妈不逼你了!求求你回来!”
“你们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把我儿子还给我!”
父亲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语无伦次地重复:“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
一中学生跳江事件冲击的不止一中,更是整个Z市,许多平常对孩子严厉的家长惶惶不安,Z市所有学校更是开展了无数次心理辅导活动,那个夜晚的阴影笼罩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之后,任何一声突兀的落水声,或是夜晚救护车遥远的鸣笛,都足以让教室里正在书写的学生笔尖为之一顿。
那天晚上,四人最终在桥上看到了骑着自行车慌忙赶来的赵述川。
赵述山死死抱住赵述川嚎啕大哭,把赵述川肩膀都打湿了。
赵述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宋渝与江棠,庄清栩站在旁边大骂特骂赵述川,说再有下次就绝交。
因为跳江事件事发突然,一中紧急放了一天假。
第二天清晨,宋渝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地擂鼓,撞击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冷汗浸透了睡衣,冰凉的布料贴在背上,他下意识地大口喘息。梦境的残片还在脑中反复播放,那些扭曲的画面无比真实。
在他的梦中,跳江的不是隔壁班同学,而是赵述川,在他跳之前,还在高喊:“是你们把我逼上绝路的。”
窗外天光微亮,他看到书桌熟悉的轮廓才有了在现实的感觉。手机发出声响,是江棠发来的消息。
J:昨晚的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冲击,如果做噩梦了,很正常。
J:别怕,那只是生理反应,不是你不好。
看完消息,宋渝放下手机,慢慢蜷起身体,把脸埋进还在轻微发抖的膝盖里。
江棠看着时间,他知道按照往常的习惯,宋渝已经醒了。
J:醒了就回个消息,如果觉得很不安,我带豆浆和油条去找你。还是你想吃什么?也可以跟我说。
宋渝轻轻叹了一口气,江棠真的太了解他了,他的内心无处可躲。回复了江棠的信息,他就起床去洗漱。
江棠过来时,他刚准备戴眼镜,听到声音转身,就被江棠抱了个满怀。
他随手把豆浆油条搁置在书桌上,自己坐在椅子上,拉着宋渝在自己腿上坐下。
这个姿势比想象中还要亲密无间,也还要令人不知所措,宋渝浑身僵直,像是被点了穴,不敢真正放松靠下去。
他能闻到江棠身上干净的肥皂清香,能感觉对方呼吸时胸膛轻微的起伏。
他的大腿外侧紧贴着江棠身体,传来了温热的触感,连耳垂都跟着泛起薄红。
江棠并不管宋渝的挣动,只管紧紧把人搂在怀中。宋渝穿的睡衣很轻薄,江棠能感受到掌下身躯的骨骼,太瘦了,他心想。
“别动,待会摔了。”
“放我下来,这个姿势太……”宋渝的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低垂着头,睫毛颤抖着。
江棠不理会,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拿起豆浆,喂到宋渝嘴边。
宋渝半推半就地喝了一口,感觉豆浆比平常更甜,他皱起了眉头,头转开想避开豆浆。
“太甜了。”
“有多甜?我尝尝。”江棠放下豆浆,手指钳住宋渝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不似平常蜻蜓点水的吻,宋渝感觉到江棠的舌头轻易撬开自己的唇齿,横冲直入,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从脊椎尾骨直窜而上。他双手抓住江棠固定自己的手,想要推开,却让江棠吻得更加深入。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听觉、视觉都仿佛失灵了。
宋渝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舌尖带来的纠缠与吮吸,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且强烈,让他头晕目眩,只能本能地抓住江棠胸前的布料。
宋渝不懂得换气,直到缺氧时才微微喘息着分开,他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互相温存着。
宋渝眼眶充盈着水汽,脸颊也早已红透了。
他嗔怒地瞪了江棠一眼,但毫无威慑力,倒是让江棠产生了不该有的感觉。宋渝挣扎着下来,感觉全身滚烫。
“是很甜,老板糖加多了。”江棠一点害臊的表情都没有,还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不要脸!”宋渝心跳如雷,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烧宕机了。
江棠轻笑出声,让宋渝生气,总比让他困在忧郁的情绪里好。
见宋渝整个人气鼓鼓的模样,他心里觉得这人真是可爱得要命,但他也知道再把人惹下去就要不理人了,于是只好认命地去把人家哄好。
“好好好,我不要脸,还喝不喝豆浆啦?”
宋渝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吻,那是一个真正的、深入的吻,不再是表面的触碰。他觉得江棠就是故意的,脸上才缓和一点的热度又马上涨了回来。
“不喝,你自己喝,你把它们全部喝光,一滴都不许剩!”他自以为恶狠狠地教训了人家,但在江棠看来就是在撒娇。
“喝,我马上喝。”早上江棠特地让老板多下了两勺糖,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为了哄男朋友,再难喝也要含泪喝下去。
不过他觉得宋渝也很甜,起码比多加了两勺糖的豆浆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