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述山的体育成绩尘埃落定,现在只需要把文化科的成绩提上去,就能到一个不错的学校去。
赵述川由衷地为他哥高兴,但心里也不免觉得羡慕,忧愁起自己来。
一模的成绩还没出来,大家都处于一种悬而未决的焦虑感,既渴望知道成绩,又害怕被审判的矛盾感。
每个人都埋在书山题海里,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
程家淳紧皱眉头盯着眼前的卷子,半小时过去了也没翻动一页,手上无意识地按动着中性笔,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仿佛按压的不是一支笔,而是自己紧绷的神经。
“你没事吧淳淳?”严圆轻拍着程家淳的背,在她身旁低声道。
“没,没事,考都考完了。”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把卷子收了起来,像是把自己烦躁的内心也一并收了起来。
许圳每次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总会牵动大家的神经,有人看到他手上没拿着试卷会松了一口气,有人会哀叹怎么成绩还没下来,让他早死早超生。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在今天停了下来,已经好久没外出活动的学生们蠢蠢欲动。难得没有哪一科目的老师占用二班的体育课时间,早早大家就往操场跑了。
上一堂课的下课铃声一响,庄清栩和蔡志煊先去占篮球场,宋渝还在死磕一道数学大题,江棠陪他磨着。
赵述川趁着课间过来找江棠拿水杯,班里的同学基本上走光了,只剩下他和宋渝两个人。
“就怕你已经去操场,我一下课就赶过来。”赵述川小喘着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我有看到你的信息,水杯我洗干净了,谢谢你的水。”江棠从课桌上拿起玻璃瓶,递给了赵述川。
“我解出来了!”宋渝长呼一口气,江棠匆匆跟赵述川说了声再见就走到宋渝旁边,看他的解题过程。
赵述川的思绪被突然地打断,一时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摩挲着玻璃瓶自顾自地往回走。
江棠坐到庄清栩的座位上,挤到宋渝旁边。
看到宋渝因为解开了题目而笑得亮晶晶的眼睛,他喉咙微动,抬起左手把窗边的窗帘拉上,右手摘下宋渝的眼镜。
宋渝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轻柔触感地落下。
江棠的吻如期而至,在无人的教室角落里,最响的声音就是宋渝的心跳,他一边担心有人会突然回来,但是一边又舍不得推开江棠。
“啪——”
一声脆响炸在他们耳边,玻璃瓶掉落在地,碎片四溅,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宋渝和江棠惊讶地抬起头望向门口走廊,赵述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惊愕像是面具一样黏在了他的脸上。
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冲,宋渝先反应过来,对江棠说:“你去追他,我来处理玻璃碎片。”
“行,帮我跟体育老师请个假。”
江棠大步跨出教室,紧跟着赵述川离开的方向跑去,宋渝内心还砰砰乱跳,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拿起扫把走向走廊。
赵述川觉得自己的世界天转地转,踉跄着下楼还撞到好几个人,嘴上不住地说着:“不好意思,对不起。”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该跑去哪里,他内心只有一个强烈要离开那里的念头,跌跌撞撞来到了自行车停车棚,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颤抖地打开锁。
在他握住车把手,想把自行车推出来时,江棠按住了他的手。
仿佛是被烫到一般,赵述川缩回了自己的手。
“小柔,你听我说。”江棠掰着赵述川的肩膀,想让他面对自己,但赵述川撇开了脑袋,眼泪泫然滴落。
他甩开江棠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啊?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他胡乱擦着自己的眼泪,不想让江棠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他嘴里喃喃道:“明明是我们先认识的,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
江棠一顿,他以为赵述川是对同性感情的厌恶,却不曾想赵述川对自己怀有这种情感。
“小柔,有时候喜欢并不是因为先来后到,更不需要什么理由……”江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心和赵述川说话。
“我不听,”赵述川高喊:“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我讨厌你们,我不要再见到你们,我们永远不要再见。”赵述川内心混乱不堪,说话也语无伦次。
他用力拽出自己的自行车,骑上车飞快地离开了学校,门卫大叔本来正在喝茶,捧着大茶缸子追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江棠无奈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给赵述山打了个电话。
***
赵述川没有回家,他茫然地在街上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摔倒,惹得路上经过的摩托车都对他破口大骂。
他满脸泪水,只能不停用袖子随意擦过,眼前的路是模糊的,鼻子与心脏被堵得喘不过气。
最终停下来时,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这样才能活下来。
袖子已经被眼泪湿透,一块一块的水渍显得上面脏兮兮,但他丝毫不在意。
一阵风吹过,是从燕江吹来,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潮湿气息,猛地扑到了赵述川身上,衣裳被鼓荡起来,猎猎作响。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燕江的堤坝上,春风不像夏日那般黏腻,凉凉的触感贴着脸颊滑去,拂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他闭上眼睛,任由江风穿透,试图让这些风带走他胸腔里的难过与痛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填满。
自行车被停靠在一边,他独自一人走下堤坝,往江边走去。
江面被风揉皱,阳光的碎金在水面上轻轻晃动,晃得人眼晕,心绪也跟着起伏。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赵述川一个人,他随意找了个石块坐下,眼前浮现小时候发生的情景。
江棠带着他来江边打水漂,不管什么形状的石头,江棠都能打出漂亮的水花,而他即使挑中最适合打水漂的石块,依然只能打出两三个。
江棠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他,一遍一遍教着他,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赵述川看着那些光影,在自己的眼前被拉长、晃荡,明明灭灭,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捡起一块石头,打散了那些聚拢的场景,驱散脑中那些与江棠有关的故事。
胸口酸胀,舌尖发苦,赵述川直接躺着江岸边,想一觉睡过去再也不想醒来。
不远处的跨江大桥上,路过的人停停走走,似乎在指指点点着什么。
江棠和赵述山分别请了假,回到家中寻找赵述川。
南新镇是个小到不起眼的镇子,但找起人来,却怎么也绕不完整个小镇,赵述山的父母不在家,他也不敢告诉他们,只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找到弟弟。
夕阳缓缓西沉,将天际线染成一片柔软的橘粉,江面也不再刺眼,而是温柔地荡漾着,赵述川重新坐了起来,在这样的静谧中平静了下来。
手机不时响着,被他丢在了一边,他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江面放空脑袋,偶有几个钓鱼佬路过好奇地看了他两眼,但也没有说什么,大家都自顾自忙活自己的事。
一位钓鱼老者从旁经过,带着斗笠,白发苍苍,听到欢快的手机铃声,和蔼地问道:“怎么不接电话呀?该让人家着急呦。”
赵述川撇开脸,并不理会老人家。
“是不是跟人吵架了?”钓鱼老者并不觉得尴尬,在赵述川旁边放下鱼竿鱼篓。
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和水声,赵述川看着老者熟练地摆开阵势,挂饵,抛竿,动作行云流水。银色的鱼线划过天空,落入沉沉的江水中。
“能钓到吗?”赵述川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
老者目光盯着水面,慢悠悠说道:“钓鱼啊,三分靠技术,七分靠天意。你想钓的鱼不一定上钩,上钩的,未必是你想钓的鱼。”
赵述川心中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下来。
“江中鱼有千千万,你盯着那条最耀眼的,觉得非他不可,可是你怎么知道,下游有没有另一条鱼,正等着跟你碰头呢?”
赵述川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掉下来,“可是……是我先看到的。”
老者笑了,皱纹舒展开来。
“江里的鱼,不属于先看到的人,也不属于江,它们属于它们自己。”
“你欣赏它的美,是你的缘分,它游向别处,是它的自由。”
“强求不得,强留不住。”
赵述川望着无边无际的江面,堵在胸口的石头仿佛被老者一点点敲碎,痛楚还在,却不再那么窒息。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感觉冰凉的江风终于能吹进他心里了。
一中放学之后,宋渝也跟着庄清栩一起寻找赵述川,但无一例外都没有收获。
四人在南新镇的篮球场集合,汇报自己去过的地方。
赵述山濒临崩溃边缘,他扯过江棠的衣服领子,说:“江棠,小柔要是出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庄清栩上前扯开赵述山,喊道:“关江棠什么事,小柔什么性子你心里不清楚吗?”
赵述山被庄清栩一吼,冷静了一些,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他其实自己心里很清楚,但是他急需一个倾泻的出口。
宋渝轻拍了他的肩膀,安抚道:“述川不是会做傻事的人,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你不要急。”
江棠在他面前伸出手,赵述山长呼一口气,握住了江棠的手站了起来,说:“对不起兄弟,我太着急了。”
江棠摇了摇头,说道:“我理解。”
四人没多停留,看着白日的喧嚣渐渐褪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世界像是被调低了亮度,万物的轮廓逐渐模糊,变得温柔。楼房的窗户次第亮起灯火,天幕上亮起几颗星子,一种安宁的寂静随着夜色一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