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锦哽咽着,她低头拭泪,眼泪珠子却如断了线般一粒粒落下来。
云锦一贯冷艳,朝和哪曾想此等情况?惊诧之余,亦不免凄楚起来。
“我从没想过瞒你。”朝和抖着唇,眼皮颤抖得很厉害。她哆哆嗦嗦地牵了下嘴角,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你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也或许如今早成了唯一一个。”朝和又哭又笑,“我哪里舍得呢?你待我如初,一片赤诚心肠,”
“——何况也瞒不住你。”朝和苦笑。她挣扎着动了动指尖,终究没伸出手去。
她垂眸神色黯淡,感伤之际,却惊觉手被捉住了。
“云锦?”朝和呆呆道。
对面淌着热泪,弯起唇角:“幸好你没想着瞒我,才处处留了破绽。”
“真若那般,我才真该生气。”叶云锦淌着热泪,攥住了她冰凉的指尖,“不过,你既肯松口,我便大发慈悲,原谅你了。”
“只求你往后也莫要瞒我。”
朝和一闻此言,下意识想蜷缩指尖,叶云锦如有所感,将她攥得更紧了。
“怎么?”叶云锦道,“不成吗?”
“不。”见挣脱不得,朝和只得摇头,“我怕往后危险重重,万一有计划不周到的地方,告诉你,岂非将你一并卷入其中?”
朝和情急之处,将左手也压在云锦手背上。
叶云锦不怒反笑:“你想与我分道扬镳?”
“什么?”
见朝和愣怔,她冷笑一声,索性撂开手,整个人坐回椅上,只是脸上还挂着泪痕,是以杀伤力并不很大。
“你又想再续前缘,又不想让我牵扯其中。”叶云锦别过脸,抱起双臂,闷声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若今日换我置身险境,我要你撒手走开,你又真能照做吗?”她猛地正过脸,目光灼灼,“你要贪心,就一并贪到底。思前想后,一点都不利索。”
“云……”
见朝和意图反驳,叶云锦又一句堵死了她;“我可不记得这般教过你。”
朝和:“……”
此刻又摆出老师的架子了。她腹诽,却依旧不敢出声。
见状,叶云锦遂一锤定音:“你既不开口,我便当你默认,那事便这么定了。”
她眉间染上不耐烦的神色:“我一介布衣,漂泊不定的,落户京城先赶上你这个麻烦,我还没抱怨,你倒踌躇上了。”
“往后有事,记得与我商量。”见朝和似有抗拒,叶云锦又拿出名头压人,“你作为学生,自然要以老师为先,免得你哪天又遭了算计。”
“哪有。”朝和忍不住反驳,“我如今很有长进的。”
她急不可耐地开口,却又被叶云锦的冷眼扫清了退路。
见她缩得像鹌鹑,叶云锦瞬间绽开了笑颜。
云锦弯起唇角。
“所以,你也要相信我。”她语气坚定,“我孤身一人闯荡京城,什么时候该跑路,该明哲保身,我还是知道的。”
她的手与朝和的交叠在一起,掌心的温暖依附在朝和手上。
朝和无言地注视着她。
“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叶云锦郑重道。
“何况托你的福,如今可是有不少人请我做先生。假以时日,我必能入得高官府邸,到时,定有帮得上你的地方。”叶云锦颔首。
朝和听她满腔心思全予自己说听,心中震撼又感动。她启唇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也只能汇做一个深深的眼神,一句笨拙的话。
“你这样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好。”朝和低声道,她的垂眸凝视着两人相交的手,“你……万事小心。”
“我晓得的。“叶云锦笑,”待此间事了,必仍全须全尾的。”她承诺着,又倾身,将另一只手也搭在朝和手上,声音温和又动听。
“你欠我的还少吗?”她说。
“别计较了。”
“嗯。”朝和终于点头,幅度缓得像屋外晃悠悠抖雪的花——
像茶叶舒卷一样,艳色浸在极白的雪里,终是密密层层地绽开了。
檐下滴滴答答的,冰也消融了。
这会是个盛极的春天。
……
“那我便走了?”朝和笑吟吟地掂起纸包朝云锦晃了晃,“喏,你最爱的,芙蓉糕。”
见她骄矜颔首,叶云锦心里好笑,她点了点头,又替朝和拽了拽斗篷。
“好。”叶云锦顺手接过点心,叮嘱道,“有事给我写信。”
“嗯。我晓得你住处。”朝和轻声道,临转身了,也勾着云锦的臂弯,依依不舍的。
两人话别兴起,却不知头顶二楼阑干处,卫翎诧异的一双眼。
……
平阳茶馆对面有座花满楼,平日多有显贵来往,卫翎也不例外。
他约了人在包厢。
……
户部尚书李玟,是出了名的风流。
其隐姓埋名,出入青楼,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之事,京城至今津津乐道。
此事一次则已,三番五次便少不得要引人计较。
这不,御史台抓了把柄,立马奏请了圣上。
皇帝痛斥李玟“沉湎女色,不修德行”,虽罚了他的俸禄,却也是是雷声大,雨点小,是以李玟得意至今,仍不思悔改,照旧快活风流。
可皇帝表面高拿轻放,却派卫翎暗中探查。
李玟虽担朝堂要职,可也不至于花钱似流水,金子仿佛源源不断。
卫翎派人打听,却依旧不得要领,更别提李玟与太子卫潜私交甚密,一时间焦头烂额,心生烦躁。
他开门透气,却正巧瞥见楼下朝和驻足,与叶云锦携手话别。
朝和眼圈红红,叶云锦也神色有异,显然是方将泪洒当场。
两人姿态亲密,恍若相识已久。
可据卫翎所知,叶云锦为人冷淡,不过教了朝和几天而已,姑且算点头之交,哪来的深情厚谊?
叶云锦近来名声大噪一事,卫翎也有所耳闻,可视为其为挂名师生利益交换也无不可——毕竟朝和大梦初醒,却与先前判若两人,性情有异,大出风头前寻个先生的由头也是应该。
两人姿态亲密,卫翎着实费解,何况这叶云锦还有个非比寻常的、他极在意的身份。
卫翎神色凝重,骨节分明的手指圈紧了阑干,用力到指尖发白。
——她是沈从玉的旧识。
卫翎的唇极紧地抿成一条线。
——且两人私交甚笃。
……
栖霞院里。
“娘。”朝容倚在榻上,蜷缩在床头一角,“我的名声都丢尽了。”
她双目无神,此话一出,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赵氏守在床尾,闻声心都要碎了。
朝容自出生起便是吃最好的,用最好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供着她先挑,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偏生在朝和那个黄毛丫头跟前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赵氏愤恨地想,还有朝仪,她的那个二女儿,姐姐吃亏也不相帮,冷眼旁观,果真是处处不如容儿的白眼狼!
她心头气难消,再一瞧女儿啜泣不止,更是心疼如断肠。
“若非朝和非提她那个破菩萨像,献宝一样来回讲,尖嘴利牙颠倒黑白,硬生生将你带进了沟里去,怎会惹你爹你祖母大怒?”赵氏拭着泪道。
朝容抽抽搭搭地抬起脸:“真的吗?不是我……”她磕磕绊绊道。
赵氏本就满心怨怼,一听沉默寡言好几日的女儿竟愿开口,顿时喜上眉梢,忍不住长吁短叹“到底是我的容儿太纯良”。
“全是那贱人狡猾生事,与我的容儿有什么相干?一时不慎,才遭了算计。”赵氏愤愤道,愈说愈上瘾,口中不住地咒骂着,“本想着她身世可怜,好容易神志清醒,多给她几分好脸色也无不可,谁知竟这般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惹你受了这样大罪。”
赵氏潸然泪下:“定是她嫉妒所为,容儿,你受苦了。”
朝容本来犹疑不定,担忧寿宴变故源她发生,可眼下见母亲这般斩钉截铁,仓皇的心竟瞬间安定下来。
“对……”朝容如梦初醒,目光也脱离了恍惚,“对!”
“全是朝和一人之过。”她边说边抬眸,见赵氏目光欣慰,更增鼓舞,心中怨恨也愈积愈重,“她嫉妒我,想让我讨不得好处。”
朝容咬牙切齿,手紧紧握成了拳,像要将不甘都抓进去,连带着先前那点愧疚也消失不见了。
只见她猛得转脸,眼中闪着迫切的光。
“母亲!”朝容急不可耐,“不能由着她肆意妄为,否则,迟早有一天,这个家会没有我们的位置的!”
“容儿说得对。”赵氏点点头,“再任她继续猖狂下去,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父亲了。”
“她娘还在时就与我不合,老与我作对。”赵氏眼里满是怨恨,又很是痛快地说道,“所以她如今死了。”
“不怕,容儿。”赵氏倏地将朝容的手拽过来,紧紧握在手里,“你有娘,她生的那个小贱人,不会害着你的。”
朝容“嗯”了一声,用力地点点头,转瞬脸上又迷茫起来。
“那娘。”朝容问,“我们怎么让朝和吃教训呢?”
“教训?”赵氏冷笑,她依旧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仿佛能借此带来力量,好除掉悖逆她的一丝良知所带来的不快来。
“容儿。”赵氏满面怨毒,“我要让她滚出这个府邸,再也回不来,再也不能威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