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和虽没什么表情,却始终在用心听着,闻言,不由瞥了容氏一眼。
“不必了。”朝和道。
“我这人,虽说平时最恨被算计。”她心平气和道,“可你是朝卉的亲娘。
“她与你亲近,我便信你一二。”
“若此事属实,我欠你个人情。”朝和淡声道。
她话音将尽,容氏便急不可耐地开口了,脸上一派感动:“二——”
可稍纵,朝和便打断了她。
“只是往后,莫在我面前做这些楚楚可怜的戏码。”朝和睨着她,“我一早就说过,我不吃这套。”
容氏愣了一下,她惊诧地抬起头,抖了抖唇,却终于是默不作声。
见她竟仍扮作委屈,朝和索性把话挑明了讲。
“你既不是真心在意朝彦的恩宠,又决计不会赌上女儿的前程,自始自终装腔作势,不过是以为捏准了旁人的心意——”
“不过这话倒也不错。”朝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倏地话锋一转,莞尔一笑,“你确实拿住了。”
朝和一字一顿,灼灼地看向她。
容氏许久无言。她被这陡然一笑惊了心神,只得抖着指尖抬起茶盏,舒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自认为天衣无缝。”她握紧了茶杯。
朝和摇摇头:“你这招对朝彦奏效,可我与你非亲非故,又被你莫名牵引,干什么不提防?”
“何况,你先前作态也太刻意了些。”见容氏惊愕抬眸,朝和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字——她面上云淡风轻,话中却透着狡黠,“直觉。”
“……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些。”容氏无言地注视了她半响,终于轻声道。
“无论如何,总归奏效。”朝和趴在桌上,指尖挑了挑茶盏,“好了,如今换我问你。”
她直起腰,凝望着容氏,收敛了笑意:“你为什么帮我?”朝和认真道。
容氏却轻巧一笑:“二小姐既知晓,何必多问?”
她挑了挑眉梢,倏地喟叹着望向糊着纸的雕花窗棂,朦朦胧胧的,气音融在雾气里。
“何况,您父亲要回来了。”
……
“小姐。”合璧踌躇了一路,终究斟酌着开了口。
——可她却并没有问芳芜院内的情景,反倒问起了另一桩事。
“小姐当时行至半路,闻声嘈杂,为什么非去帮四小姐出头呢?”她郑重道,见朝和投来目光,又焦急补充道,“小姐!奴婢不是质疑您,也并非不喜四小姐,奴婢只是不解,不,奴婢只是——”
见她语无伦次,越说越乱,朝和忍俊不禁,索性接话道;“只是好奇是吗?”
“对!”合璧干脆利落地点头,又期盼道,“那,小姐愿意告诉奴婢吗?”
见朝和缓缓侧头,神思不属,合璧忙道:“小姐若为难,便不必说了。”
“都怪奴婢,嘴笨得很。”她沮丧垂眸。
见她仍扒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朝和弯了弯眉梢。
“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拍了拍合璧的肩膀,眼神飘忽忽的,“只是,像故人罢了。”
“故人?”合璧迷惑地重复道。
“嗯。故人。”朝和微笑着说,转瞬又挑开了话头,“那么你呢?”
“我?”合璧不解。
“你又为什么,没问我屋内的情景呢?”朝和轻声道。
这下换合璧牵起了嘴角。
“小姐做事,有小姐的道理,奴婢只要跟从便好了。”她郑重其事道,“若今日是珠连,也必定如此。”
朝和心中震动,嘴上却不着调地勾起一抹笑。
“嗯。”朝和状似老实巴交地点点头,道,“现在不好奇了。”
合璧恼羞成怒。
“小姐!”
她搀紧了朝和的胳膊。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朝和哄劝道,“我们家合璧最好了。”
合璧闷闷“哼”了一声。
朝和含笑望着她飞红的双颊,末了转头道出句话来:“我们,去栖霞院转转吧。”
“今儿天正好呢。”
太阳渐渐下山去了,留得一抹灿烂的朝霞,从亮堂堂的山后出来,五光十色的,像串宝石络子,缀在翡翠上。
……
含星一抬头,瞬间拉长了脸。
“二小姐,您怎么又来了?”她不耐道,“我们小姐的意思很清楚,她不见外客。”
含星余音未尽,也不等朝和吭声,手已经利利索索地扒在了门框上。
——她正是先前朝和将醒,被派来跑腿的粉衣侍女。
“无妨。”朝和却依旧端着笑脸,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含星姑娘不如再替我通传一声?姐姐一听是我,指不定会变了主意。”
她慢条斯理地将怒气冲冲的珠连拦在身后。
含星鼻子里哼了一气,冷冰冰道:“还有句话,奴婢没来得及告诉您。”
朝和点点头,温声示意她请。
“我们小姐说。”含星一字一顿,满脸讥嘲,“尤其不见您。”
“请回吧。”
只见她重重甩手,“砰”一下合上了门,恶狠狠地下了逐客令。
珠连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小姐!”她瞠目结舌地指了指严丝合缝的门框,“她,她竟敢这么对小姐?”
“不行!我要找她算账!”珠连心一横,就要冲上去敲门,“大小姐叫不动,可她一个奴婢,凭什么朝小姐甩脸色?”
“待她开门,我必定要她好看!”珠连愤恨不平,口中喋喋不休,朝和却一把拽住了她。
“小姐?”珠连惊讶。
朝和朝她摇摇头,转瞬又神秘地侧脸一笑。
珠连百思不得其解。她却惬意地弯了弯唇角,深吸了一口气,朝门内高声大喝。
惊得树上的小雀都扑棱棱地飞去了。
“珠连,既然大姐姐不愿见我,想必是伤病未愈。”她一声更比一声高,“所谓心气致郁,忧思绵长,姐姐可要多多保重!”
朝和顿了顿,又故意唉声叹气道:“等了半天,我着实熬不住了,珠连,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
只见她搭着珠连臂弯,殷勤得一步三回首,情真意切的言尽,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开,面庞红润,眉眼带笑。
……
栖霞院。
朝容衣冠齐整,指尖沾着糖屑,又伸手掂了片糕。
听外头喧喧闹闹,声音远而真切,不由呆愣当场。
“娘。”朝容缓缓转头,满眼迷惘,“朝和疯了?”
话毕,不等赵氏回答,朝容已自顾自地迈出门槛,探身去瞧仆役的面貌,她只抻出去一只手,余下一只缩在门扉上。
不过望了须臾功夫,朝容已咬牙切齿地扭头,朝里间的丫鬟呵斥道:“弄月!去!把那几个嚼舌根的贱奴给我扣下!好好掌他们的嘴!”
她甩袖而归,怒气冲冲地坐至赵氏身前,抄起桌沿的水便一饮而尽,随即气喘吁吁地擦了擦嘴角,怒斥道:“这帮狗奴才!”
朝容痛骂着,又急不可耐地转眸:“娘!”
“你不晓得方才有多难看!”她怨愤道,“三个五个的聚作一堆,时不时朝我房门瞥一眼,让我抓了个正着!这帮小蹄子,明摆着是讲咱们的闲话!”
她一把将手帕甩开,重重跺了下脚,侧目见赵氏一声不吭,只好哭丧着脸坐回原处:“娘!您可要替我想办法!”
“朝和哗众取宠,先前就出尽了风头,如今还有脸来我房前叫嚣,真是恬不知耻!”朝容愤恨完,又忙去摇赵氏的胳臂,哀求心切,“娘!娘!我全仰仗您了,您要替我做主啊!”
“好了好了。”听她哼唧不断,赵氏也烦不胜烦,只好出言慰劝,“要娘说,那朝和算个什么东西,寿宴上哗众取宠的玩意儿,碰巧而已,你真当她次次好运?”
见朝容止住了眼泪,赵氏又道:“要娘说,你也别露怯,万事有娘在呢,啊?”
“再说,还有上次的好戏没排呢。”赵氏冷笑了两声,又嘱咐道,“对了,容儿,去把你妹妹叫回来。”
“免得过两日,连口供都对不上。关键时候,又惹人厌烦。”赵氏按了按额角。
……
虽是正午,天色却阴沉沉的。
雨簌簌地淋下来,又晕在人身上,透着湿漉漉的腥气。
远处的一棵老柳树也蒙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的,仿佛天都被糊成了青色。
朝和携着合璧,撑着把伞慢慢走,雨簌簌地打在伞上,离近了一瞧,方见得树下的情景。
只见有个端庄正肃的老道士,手举桃木剑,脚踏北斗步,围着树干虔诚地转,口中念念有词。
而距他不远处,正大开着几扇窗户,露出几张阴郁的脸来。
朝和一见便笑。
“大晌午的,紧巴巴地将我喊来,饭都没吃上,这也就罢了。”朝和喟叹,“请了个神神叨叨的疯子在雨里漫步,意欲何为啊?”她讽刺地勾起唇角。
赵氏一马当先。
“朝和,休得胡言!”她蹙眉道,“吴大师可是有名的术士,岂容你置喙?”
她望了望正沉浸做法的老道,欣慰极了似的点点头,眉间浮上一抹宽宥来。
可当她转头望向朝和,却是柳眉倒转,愤愤不平:
“大师偶然路过,却惊见公府阴气冲天,遂自请诛邪。此等高风亮节,你不仅不心存感激,甚至口出狂言。”
赵氏柳眉倒竖:“简直是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