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城外,铁蹄踏碎残月。
大地震颤,黑云压境,无数寒铁傀儡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如潮水般淹没城垣。
它们眼燃幽火,刀锋染煞,每一步落下都激起尘土翻涌,仿佛来自地底的恶魇尽数苏醒。
为首的白耳亲卫立于战车之上,手中高举一杆残破令旗,旗面裂痕纵横,却仍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
“奉玄姬之令——夺回天噬鼎残核,焚杀妖狐!”
一声令下,万刃齐发。刀光如雪,斩破长空。
影六早已横刀守于城门之前,黑袍猎猎,眸中血纹流转。
他身后是尉迟烈,肩扛断刀,衣襟染血,却依旧挺直如松。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刀剑同时出鞘,迎向那扑面而来的钢铁洪流。
“铛——!”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傀儡之力远超凡兵,一击便震得尉迟烈虎口崩裂,但他咬牙不退,反手一劈,将扑来的三具傀儡斩成两截。
影六身形如鬼魅穿梭阵中,刀光如影随形,每一斩皆精准切入关节缝隙,寒芒过处,铁躯崩解。
可敌人太多,源源不绝。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之际,一道雪白身影倏然掠上城楼。
阿芜立于残垣之巅,九尾在夜风中缓缓展开,宛如盛开的灵莲。
她额心丹心印记骤然亮起,流转出温润如玉的光芒,与天边将明未明的晨曦交相辉映。
她低头望了一眼城内静坐的苏云清,眸光微动,随即闭目。
下一瞬,苏云清也阖上了双眼。
世界骤然变了。
风的轨迹、雨的落点、敌人的呼吸、地底潜行的毒丝……百丈之内的一切,尽数涌入他的感知。
这不是修炼所得,而是从另一颗心传递而来的视野——阿芜的五感,正与他共鸣。
“左三十七步,”他低声开口,声音平静如古井无波,“埋伏者六,以毒雾遮眼,意图偷袭侧翼。”
话音未落,阿芜尾尖轻点,九尾齐震。
一簇簇狐火自空中洒落,如同星雨坠世。
火光未至,空气中已传来皮肉焦灼的嘶鸣。
六名藏于暗处、身披毒瘴的傀儡刺客尽数暴露,火焰缠身,惨叫未出便化作灰烬。
高处,谢无渊负手而立,玄袍猎猎,剑未出鞘,周身却弥漫着令万物凝滞的剑意。
他原本只是冷眼旁观战局,可就在那一瞬间,识海深处的双心契微微一颤——竟多出一缕陌生又熟悉的波动。
那不是苏云清的情绪。
而是一团跳跃的、炽热的、带着几分稚怯却又无比坚定的意识之火。
他眸光一凝。
“她不是你的奴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传入苏云清耳中。
城楼之下,青年盘膝而坐,指尖轻抚玉珏残片,闻言唇角微扬:“她是我的另一颗心。”
话音刚落,天际骤然裂开一道阴翳。
玄姬立于虚空之上,广袖翻飞,手中残破令旗猛然插入虚空。
一声古老咒言响起,天地色变。
地底深处传来沉重的嘶吼,一条通体漆黑、身躯盘绕如山的巨蟒破土而出——噬灵黑蟒!
此兽专噬灵识,曾为上古战场最凶戾的傀皇战宠,如今虽只剩残魂,却仍令人神魂欲裂。
巨口张开,腥风扑面,直扑阿芜!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揪,仿佛有千钧重锤砸落心口。
刹那间,体内丹火不受控制地沸腾升腾,顺着双心契的联系,竟借由阿芜之口喷涌而出!
青莲烈焰腾空而起,纯净炽烈,带着生生不息的丹道真意。
黑蟒哀鸣一声,鳞甲尽焚,残魂在火中扭曲挣扎,终化作灰烬飘散。
“这狐妖……竟能替你应战?”尉迟烈瞪大双眼,喘息着望向城楼。
影六冷冷收刀,目光扫过阿芜与苏云清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光丝:“双心契已变,主仆之别,早已不存。”
苏云清没有回应。
他双目紧闭,十指翻飞,以玉珏残意为引,将阿芜体内流转的蓬勃生机绘入身前虚空。
一道复杂至极的丹阵缓缓成型——【双焰归元阵】。
丹火与狐火交织旋转,如阴阳两极相生相融,阵纹蔓延至整座夜昙城的地脉之中。
奇变陡生。
城中各处,那些曾受“三千浮屠”奇毒侵蚀的修士,体内沉寂已久的毒脉竟微微震颤,仿佛被某种古老韵律唤醒。
有人惊醒坐起,发现经脉中淤积多年的黑气竟在缓缓消退;有人泪流满面,颤抖着握住同伴的手——他们多年无法运转的灵力,竟有了复苏之兆。
希望,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降临。
谢无渊静静看着这一切,眸底深不见底。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那枚早已温润如血的誓字玉印。
风渐止,战局暂歇。
可就在这片刻宁静中,阿芜忽然浑身一僵。
她猛地抬头,望向漆黑天幕深处。
九尾无风自动,根根竖立如戒备的利刃。
她瞳孔剧烈收缩,额心丹心印记忽明忽暗,似感应到了什么远超认知的存在。
苏云清随之睁眼。
他的视线,透过阿芜的眼睛,望进了那片翻涌的夜空——
血色门户,悄然浮现。
血色门户悬于天穹,如一道撕裂天地的伤口,猩红的光晕缓缓旋转,映得整座夜昙城宛如浸在血中。
阿芜浑身颤抖,九尾无风自动,根根竖立如刃,仿佛感知到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呜咽,瞳孔剧烈收缩,额心那枚温润的丹心印记忽明忽暗,似有外力在悄然侵蚀。
他的视野并未落在近处,而是透过双心契的共鸣,直接望进了那血门深处——
幽暗之中,一尊庞大如山岳的残魂盘踞中央,形似夔牛,独角裂天,周身缠绕着无数漆黑锁链,每一道都铭刻着上古封印符文。
而就在那巨兽腹心之处,锁链尽头,竟囚着一具金色身影!
那身影残破不堪,却仍透出睥睨万古的威压,眉心一点妖皇印记微弱闪烁,如同将熄的星火。
是初代妖皇残魂!
刹那间,赤魇临终前那一句低语如惊雷回响:“……醒世之愿,终有承者。”
原来如此——那愿望从未消散,而是被囚于此,被吞噬,被炼作养料!
“它在吞……希望……”阿芜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灵魂被撕裂,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的颤音。
她猛地弓起脊背,九尾剧烈摇晃,似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牵引。
苏云清心头一震,五脏如焚。
他指尖猛然掐入掌心,鲜血渗出,丹火却随之暴涨,在经脉中奔涌咆哮,仿佛回应着那被囚禁的意志。
他死死盯着血门,眼中再无半分温润,唯有决绝如刃。
“那就抢回来。”
话音未落,血门骤然震颤,夔牛残魂缓缓睁开双眼,幽黑如渊,嘴角竟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情信?”那声音如万鬼齐哭,穿透神魂,“不过是我豢养千年的饵食罢了。”
轰——!
血门猛然扩张,裂开一道巨大缝隙,无数漆黑锁链破空而出,带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直取苏云清与阿芜心口!
每一根锁链末端都生着獠牙般的倒钩,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生生剜出,拖入那无光之渊。
千钧一发!
阿芜发出一声凄厉长啸,九尾瞬间交叠如盾,将苏云清牢牢护在中央。
狐火在她周身燃起,炽白如雪,却在触及锁链的瞬间被腐蚀出缕缕黑烟。
她额心印记骤然裂开一道细缝,鲜血蜿蜒而下,可就在这刹那,一缕赤金光芒自裂缝中溢出——
那是赤魇残留的执念!
刹那间,虚空震颤,一尊虚幻的青铜巨鼎虚影浮现,钟形鼎身,铭文流转,竟在最后一瞬化作一口古钟,轰然罩落!
钟声荡开,如大道之音,涤荡邪秽。
锁链撞上钟影,发出刺耳尖鸣,竟被硬生生震退数寸!
黑雾翻腾,发出不甘的嘶吼,血门剧烈扭曲,终在一声闷响中轰然闭合。
天地死寂。
风停,火凝,连残存的傀儡都化作碎铁散落一地。
唯有那九尾狐火,仍在夜风中静静燃烧,微弱却倔强,映照着城楼上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苏云清喘息未定,指尖尚残留着丹火沸腾的余温。
他低头看向怀中蜷缩的阿芜,她九尾微颤,额心印记那道裂痕仍未愈合,血迹未干。
他心头一紧,正欲探查,忽然察觉异样——
那印记之下,似有极细微的黑丝悄然缠绕,如发如雾,若非以双心契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它静静伏着,仿佛沉睡,又仿佛……在等待苏醒的时机。
苏云清闭目凝神,识海中,双心契的光丝微微震颤,像是风中残烛,摇曳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