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如刀,割不开冥海上空那层厚重的死寂。
漆黑的浪涛在虚空中翻卷,像是无数沉沦万年的亡魂在低语。
一叶残破灵舟漂浮于无垠暗海之上,舟首那半阙“青冥盟约”的古纹早已斑驳,唯有在幽蓝通道微光的映照下,才隐隐泛出一丝远古的威严。
舟身猛然一震。
不是风浪,而是来自地脉深处的崩裂余波——归墟废墟的方向,黑雾炸裂如潮,玄字长老残魂引爆了祭剑最后一丝灵力,狂暴的冲击横扫千里。
那股毁灭之力穿透空间壁垒,竟让这叶灵舟剧烈摇晃,几乎倾覆。
就在这刹那,谢无烬单膝跪地,口中鲜血喷涌而出。
他双手死死按住焦土,掌心玉环第九槽“烬”令剧烈震颤,青金光芒如脉动般爆发,硬生生将那股毁灭性的冲击拦在阵外。
可代价是本源受损,经脉寸断,他整个人如断线傀儡般倒下,意识几近溃散。
“无烬!”影六疾扑而上,将他背起,令轮残基在背上发出微弱嗡鸣。
与此同时,天穹骤裂。
一道幽蓝缝隙自妖域方向撕开,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咽喉。
钟声自深渊传来,古老、苍凉,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魂魄之上——
“渡冥海……百年一启。”
“持青冥令者……可入。”
话音未落,苏云清心口猛然一震。
胸前玉佩骤然发烫,第七令“念”稳定如灯,第九槽“愿”字却倏然浮现虚影,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流,直指那幽蓝缝隙深处。
他怔住。
不是指引,是召唤。
“它……在回应什么。”他低喃,指尖抚过玉环,感受到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仿佛那缝隙之后,藏着一段被遗忘的誓约。
下一瞬,身影掠至身前。
谢无渊长袍猎猎,将他护于身后,目光如刃,扫过天穹裂隙,又落回苏云清脸上。
那一瞬,苏云清在他冷寂的眼底,看到了极深处的一丝波动——不是担忧,是确认。
确认他还活着,确认他无恙。
“走。”谢无渊开口,声音如寒铁出鞘。
他弯身,一手揽住苏云清腰背,将他稳稳带入怀中。
动作利落,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
谢无烬踉跄起身,影六背起令轮残基,尉迟烈横刀断后。
六人踏着黑雾余烬,奔向那道通往未知的光门。
身后,归墟废墟缓缓沉陷,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
灵舟在通道中穿行,四周幽蓝如梦境,却又处处透着死亡的气息。
苏云清以指尖血激活玉珏,鲜血滴落舟心阵眼,刹那间,灵舟微颤,竟自行驶入通道深处。
可不过半炷香时间,海面骤然翻涌。
黑浪炸裂,无数人面章鱼自深渊爬出,肢体扭曲,口吐黑雾,双目无神却满是贪婪。
它们扑向灵舟,触手如索命之鞭,直取神魂。
谢无渊剑未出鞘,仅凭剑意一扫,数头水妖便爆成黑水。
可那黑水落地,竟迅速腐蚀舟体阵纹,灵光明灭不定。
“不对。”苏云清瞳孔微缩,“它们死后化为毒液,专蚀灵阵。”
他凝视玉环,忽觉其对妖气产生异样共鸣,仿佛在……识别。
“它们怕火。”他低声道,“但不是凡火,也不是离火,是……能焚神魂的火。”
话音未落,他已割腕,鲜血滴落玉环。
心火自丹田燃起,顺着经脉涌入指尖,刹那间,丹火腾空而起,呈淡金色,温润却不容侵犯。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火焰竟与谢无渊剑意隐隐共振,仿佛两者本就同源。
风暴骤然加剧。
海面如沸,万千水妖蜂拥而至,灵舟阵法濒临崩溃。
苏云清咬牙,猛然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丹心共鸣】。
他主动牵引谢无渊的剑意,将那凌厉如霜的寒芒引入自身心火之中。
刹那间,丹火与剑意交汇,一温润如春,一凛冽如冬,竟在舟周形成阴阳流转的双焰护罩,青白交织,宛如太极初生。
玉环第九槽“愿”字微闪,忽有虚影浮现:
“辅材替换:可用‘冥海阴磷’替代‘离火精’。”
苏云清心头巨震。
金手指……在异族环境中自动适配?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改用舟底积攒的阴磷碎屑入阵。
刹那间,护罩骤然稳固,双焰暴涨,扑来的水妖尽数焚为灰烬,连黑雾都未能逸散。
灵舟重新稳住,缓缓驶向通道尽头。
风声渐歇,唯有海浪低吼。
苏云清喘息着睁开眼,指尖仍残留着心火的灼痛。
他抬眸,正对上谢无渊侧脸。
剑尊静立舟首,背影如山,却在那一瞬,苏云清察觉到他喉结微动,一缕极淡的黑血,自唇角悄然滑落。
海风裹着腥咸的死气扑面而来,苏云清指尖尚染着谢无渊唇角那抹黑血,心头如被重锤碾过。
那血色幽暗如墨,却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是“三千浮屠”在反噬,因方才令轮共鸣引动的血脉震荡,竟加速了毒息在经脉中的游走。
他猛地抬头,看见谢无渊依旧挺立如山,可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已浮起一层极淡的灰翳,仿佛神魂正被无形之物啃噬。
剑尊未言痛,甚至未曾蹙眉,只是右手缓缓覆上苏云清的手腕,力道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若舟毁,我带你游过去。”他低声道,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沙哑得几乎不似人声。
苏云清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并非承诺,而是遗言。
谢无渊在说:哪怕灵力枯竭、毒火焚心,他也要将他带出去。
可他还不能倒下——妖域未至,赤心莲未得,玉环初显异变,前路未明,怎能在此折戟?
“撑住。”苏云清咬破舌尖,逼出一缕精血,以指为笔,在谢无渊心口疾书【安神引】残纹。
此符本需以七味灵药为引、静室温养三日方成,如今却只能以血为墨、逆脉强绘。
每一道笔画落下,都牵动他神魂剧震,仿佛有千针穿脑。
符成刹那,黑血自谢无渊鼻腔渗出,可那灰翳稍退,呼吸略稳。
然而天不遂人愿。
海面轰然炸裂!
一头巨妖自深渊腾起,形如蛟龙却生九目,周身缠绕腐骨黑雾,利爪撕裂虚空,直扑灵舟阵眼。
那正是冥海深处的“蚀灵魇”,专噬灵阵与神识,此刻竟被玉环共鸣引动,循着青冥令的气息而来!
谢无渊欲拔剑,可体内毒息翻涌,动作迟滞半息。
便是这半息,巨爪已至!
“轰——”
阵眼碎裂,灵舟如断翼之鸟,猛然倾斜,朝着无底深渊坠落。
狂风卷起残骸,众人如落叶般被抛向黑暗。
千钧一发之际,苏云清瞳孔骤缩,猛地将胸前玉珏狠狠拍入舟心古纹之中!
七道令光自玉环迸发,与古纹残迹交相辉映。
刹那间,残阵回光返照,灵舟爆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化作一道流火,竟在坠落中强行扭转轨迹,将六人如抛物般掷向远处一座孤悬于海雾中的荒岛。
失重感撕扯神魂,风声如哭。
苏云清在意识溃散前最后一瞬,望见岛岸嶙峋,一座破败石庙半埋沙砾,庙门斑驳,刻着半幅狼形图腾——獠牙外露,双目含怒,与阿獠临终前塞入他手中的旧信物,纹路分毫不差。
风起,吹熄了残留在指尖的心火。
玉环忽在怀中轻震,一道新提示浮现:
【可炼“安魄散”——辅材“月华露”缺失,建议替换为“妖泪露”】
字迹幽蓝,如血沁石。
随即,黑暗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