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溃散的边缘浮沉,如风中残烛,摇曳将熄。
苏云清的神魂被无数记忆碎片撕扯着,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可那黑暗里,却有一点一点的光,像是深埋地底的火种,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悄然引燃。
师尊枯瘦的手紧握着他,炉火映着老人浑浊却坚定的眼:“清儿,你生来便是火种。”
那一夜,归墟寒潭边,谢无渊立于月下,黑袍翻涌如夜潮。
他眼中万念俱灰,仿佛世间再无值得留恋之物。
可当苏云清递上丹药时,那人冰冷的指尖却微微颤了一下——极轻,却真实。
还有那句低语,在风雨交加的山道上,他疲惫地靠在石壁,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回家。”
谢无渊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如刃:“我带你走。”
这些话,这些画面,本该如尘埃般散落于岁月长河,可此刻却如星火燎原,一寸寸点燃他濒临崩解的识海。
玉环贴在心口,温润微烫。
忽然间,一道从未出现过的铭文自环心浮现,字迹古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宿命之力——
“解药非丹,乃命——命格相契者,可代焚。”
苏云清猛然一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是因为丹药高明,才成为谢无渊的“解药”。
他之所以能压制“三千浮屠”,不是靠药力,而是靠命格本身!
他的命格与谢无渊的命格相契,如同双生之火,一燃则共燃,一灭则同烬。
他炼出的每一枚丹,都不过是引信,真正镇压奇毒的,是他以自身神魂为炉,默默承受了那本该由剑尊承担的反噬与业火!
难怪每次为谢无渊疗伤后,他都会莫名虚弱;难怪师尊临终前说他是“火种”;难怪玉佩会在他踏入修真界那一刻觉醒——这根本不是机缘,而是一场早已注定的献祭。
可笑他一路以为自己是在救人,实则,他早已成了那柄悬在谢无渊头顶的剑,随时准备为之焚尽。
“不……”他唇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呢喃,眼神却骤然清明。
我不悔救人,但我不允命运无声吞噬我于无形!
就在他心念翻涌之际,怀中之人忽然剧烈颤抖。
谢无渊低头,只见苏云清唇角渗出血丝,气息微弱如游丝,那双曾温润如泉的眼眸,此刻已近乎失焦。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自谢无渊心底炸开。
他仰头,剑意冲霄,竟不再压制那早已濒临极限的剑心本源。
银光自眉心暴涨,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剑柱,直迎那自九天压落的第二重天剑!
轰——!
剑气交击,虚空崩裂,天地失声。
谢无渊双臂染血,肩胛裂开,脊背布满深可见骨的剑痕,可他一步未退。
他将苏云清死死护在怀中,如同守护这世间最后一缕光。
“你说过……”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没有你独自承担的事。”
苏云清曾为他挡下毒火,曾为他熬尽心血,曾在生死关头笑着说“我陪你”。
如今,换他来燃命。
他抬手,将随身佩剑缓缓刺入自己心口。
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沿着玉环的纹路渗入其中。
刹那间,“渊”字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江河倒灌,反哺向那濒临熄灭的“解”令。
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意识,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影六瞳孔骤缩,失声:“剑尊!本源不可轻损!您若折损寿元,剑心将难复圆满!”
谢无渊恍若未闻。
他低头看着苏云清苍白的脸,指尖轻轻拂去他唇边血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若他死了,剑尊之位,不过是一座坟。”
尉迟烈怒吼一声,强撑起身,与影六并肩而立,死死守住令轮根基。
火焰在他们脚下蔓延,死傀残骸堆积如山,可无人退后半步。
天机阁方向,玄字长老脸色铁青,
“竟逼我至此……”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猩红丹丸,丹身布满诡异符纹,隐隐有哀嚎之声传出。
“以伪剑心唤真主,谢无渊——归来!”
丹丸炸裂,天地变色。
一道黑影自天际疾驰而来,裹挟着浓郁的怨煞之气,落地时激起千层黑雾。
那是一个人形,衣袍残破,面容阴鸷,双目空洞无神,可轮廓竟与谢无渊有七分相似!
夜昙立于风中,花瓣簌簌而落,她望着那黑影,声音轻如梦呓:“那是谢无烬……被剥离的容器,被遗忘的兄弟。”
苏云清勉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却死死盯着那道黑影。
那不是什么“伪剑心”。
那是一具被剥离、被囚禁、被当作工具豢养的血肉之躯。
那是谢无渊曾拼命掩盖的过去,是这世间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他忽然低语,声音微弱却清晰:“你不是伪物……你是真的。”
话音落时,那黑影原本空洞的双眼,猛地一滞。
谢无烬听见声音,身形一滞。
那一声“你是真的”,如一道微弱却炽热的星火,刺破了笼罩他神魂的无边黑暗。
他僵立原地,空洞的双眸微微颤动,仿佛有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在血肉深处挣扎着苏醒。
怨煞之气依旧缠绕周身,可那具被炼制成傀儡的躯体,竟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苏云清咬牙撑起身子,冷汗浸透衣衫,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焚烧。
谢无渊察觉到他的动作,猛地伸手阻拦,嗓音低哑:“别动!你撑不住的!”
可苏云清只是轻轻推开那只手,目光坚定得近乎执拗。
“他是人。”他低声道,“不是工具,不是祭品……是谢无渊的兄长。”
每说一字,他便向前一步。
脚步踉跄,却未曾停歇。
玉珏紧贴掌心,温润中透出灼烫,仿佛与他残存的命格共鸣。
他抬头望向那道被黑雾裹挟的身影,声音微弱却清晰——
“你兄长在这里,你的血在这里,你的名字在这里——”
他高举玉珏,将那枚刻着“烬”字的残令对准天光,“谢无烬,你不是傀儡,你是青冥最后的剑!”
话音未落,他猛然挥腕,鲜血顺着指尖滑落,滴在玉珏之上。
刹那间,异象陡生!
“渊”令与“烬”令同时震颤,古老铭文在血光中浮现,交织成一道流转不息的命纹。
令轮第六槽轰然点亮,金光如瀑倾泻而下,照彻归墟废墟。
谢无烬浑身剧震,黑雾如遭雷击般翻涌溃散,露出那张苍白却熟悉的面容。
他喉头滚动,发出沙哑至极的一声低语——
“……哥?”
谢无渊瞳孔骤缩,心口猛地一痛。
那一声“哥”,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他尘封百年的记忆之门。
他看见年少时的自己,牵着兄长的手走过青冥峰雪道;看见谢无烬为他挡下仇家一剑,倒在血泊中仍笑着说“快走”;看见天机阁主冷眼俯视,将重伤未死的兄长拖入地底祭坛……
原来,他一直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竟以这般方式苟活于世,沦为他人手中利刃。
他一步踏出,剑意收敛,只余下一名兄长的颤抖指尖。
“我带你回家。”他说。
就在此时——
令轮第八槽,“念”字令骤然闪烁,光芒如潮水般涨起。
一道缥缈却熟悉至极的声音自虚空传来,穿透风雨,直抵苏云清心神深处——
“云清……为师……等你……”
苏云清浑身剧震,眼中泛起血丝。
那声音……是师尊!
他猛地抬头,四顾无踪,可那呼唤却如烙印般刻入神魂,带着无法忽视的牵引之力。
夜昙立于风中,白发飞扬,轻声道:“命格未灭,魂归有路。妖域深处,有魂井可溯前世。”
她目光落在苏云清身上,仿佛看穿了他体内那团燃烧不熄的火种,“你的命格,本就不该属于这一世……而你师尊,也从未真正消散。”
话音未落——
天际忽有血雷炸裂!
玄字长老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手中残卷尽数焚尽。
他狞笑出声:“既然你们要寻根问祖,那便一起……沉入归墟吧!”
下一瞬,他引动最后一丝“天衍祭剑”残灵,周身精血尽数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