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拍卖大厅,金砖铺地,灵灯悬顶,九重纱幔随风轻漾,映出满堂华光。
各宗修士分席而坐,衣袂翻飞间灵压暗涌,皆为今日压轴之物而来。
苏云清坐在偏角一隅,素白衣袍不染尘埃,袖中玉环微颤,“归”字幽光如呼吸般明灭,与梁柱深处某处隐隐共振,仿佛有无形丝线,正悄然牵引着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
他垂眸,指尖在袖中轻抚玉环裂痕,心口仍残留着谢无渊那一缕命火的余温。
那火种扎根于“终”字深处,如今竟与玉环的震颤同频,似在预警,又似在呼应。
台上檀香一缕升起,千机子缓步登台,一袭青纹长袍,手持万象罗盘,笑意温润如春风拂面。
“诸位远来,皆是与天机有缘。”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如丝线穿针,直抵心神,“今日最后一件拍品——残破诏书一封,材质不明,字迹残缺,然据我阁推演,此物牵连百年命局,关联‘执灯人’之谜,底价五万上品灵晶。”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有人冷笑:“天机阁何时做起贩卖虚无缥缈命途的生意了?”
也有人低语:“执灯人……那不是上古传说?说是能点燃命火、照见轮回之人?”
千机子不恼,只轻轻摩挲罗盘边缘,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角落——正落在苏云清身上。
那一瞬,苏云清心头一凛。
你明知我必拍,还设此局?
他抬手,清越的声音打破喧嚣:“六万。”
竞价声顿时四起。
七万、八万、十万……价格飞涨,却始终有人紧咬不放,仿佛背后另有推手。
苏云清不动声色,一次次加价,灵晶令牌不断递出,直至最后一枚储物戒清空,十二万灵晶落地,再无人应声。
“成交。”千机子含笑点头,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侍者捧诏书而来,黄绢残卷,边缘焦黑,似经烈火焚烧。
苏云清伸手去接,就在指尖触碰到诏书的刹那——
玉环骤然发冷,如寒冰刺骨!
神识仿佛坠入泥沼,四周空气凝滞,耳边所有声音瞬间远去,唯有心跳如鼓,轰鸣不止。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纱幔,正对上千机子手中罗盘——那指针剧烈震颤,中央符文浮起血色光晕。
“天机锁魂,定!”
低语如咒,自千机子唇间逸出。
刹那间,整座大厅梁柱之上,七十二处隐匿灵纹同时亮起,淡金色符线自木纹中浮现,交织成网,化作无数无形锁链,从四面八方扑向苏云清!
禁锢!镇压!夺神!
这不是拍卖,是猎杀!
“梁柱有阵,九宫藏令!”一道极细微的声音钻入识海,是影九传音入密,短促而急迫。
苏云清瞳孔一缩,背脊冷汗涔出。
他强压神识震荡,迅速扫视四周——那些梁柱排列看似随意,实则暗合九宫之位,每一根都藏着一道灵令,彼此勾连,构成“天机锁魂阵”的根基。
他们要的不是诏书,是他手中的玉环!
可若不动玉环,如何破局?
电光石火间,他咬破舌尖,逼出一缕精血,右手猛地划过掌心,鲜血淋漓。
“命契反哺,给我开!”
血滴落玉环,“终”字裂痕骤然爆发出金红交织的光芒,那缕来自谢无渊的命火如活物般跃动,与玉环共鸣。
残诏上最后一道模糊符文猛然震颤,竟被尽数吸入玉环之中!
轰——
识海深处,第八道命符“命”字轰然点亮,与诏书残灵共振,一幅虚幻图景骤然浮现于心间:九处节点,如星辰排布,正对应玉环上九道凹槽!
而每一道梁柱中的灵令,皆与其中之一遥遥呼应。
不是钥匙……是命轨本身!
苏云清终于彻悟——这玉环并非开启命门的工具,而是命轨的具象载体。
它所连之人、所触之物、所应之时,皆是命运长河中的坐标。
千机子设阵,是想借锁魂之力,逆向抽取玉环中的命轨信息,从而掌控“执灯人”的命途。
可他忘了——命轨之所以为轨,因心火不熄,因愿力不绝。
苏云清深吸一口气,眼中血丝隐现,却无半分退意。
他反手从袖中取出三枚凝神丹,毫不犹豫捏碎,丹火自掌心腾起,纯青色火焰如龙盘绕。
他以血为引,以丹火为笔,就地一划——
地面灵纹应声而燃,一道逆向符线沿着阵基反向勾画,直指主阵眼所在。
火焰所过之处,灵纹扭曲、崩解,竟开始反噬阵法本身!
千机子笑容微敛,罗盘轻转,试图校准命轨流向,却发现指针紊乱,气运读数如乱麻般纠缠不清。
“有意思。”他低笑,指尖轻敲罗盘,“你以为靠一枚残玉,就能破我天机锁魂?”
苏云清没有回答。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九处节点,心中已有决断。
丹火跃动,映亮他清瘦侧脸,那一瞬,温润如玉的眸子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锋芒。
丹火为笔,心火为引。
苏云清双目微赤,指尖划过地面的刹那,纯青色火焰如活物般顺着阵纹逆流而上。
他不再只是被动破阵——而是以命契反哺激发玉环潜能,借由“命”字命符与残诏共鸣,窥得九宫灵令的命轨节点。
每一处梁柱中的灵令,皆如棋盘落子,本是死局,可一旦被心火点燃、以丹火逆行勾连,便成了反噬其主的凶器。
“你动的是阵,我动的是心。”他低喝,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劈开迷雾。
丹火猛地窜起,沿着他指尖所绘的逆向符线奔涌而去,如龙入江海,直扑主阵眼所在!
那根位于正中偏北的朱漆梁柱骤然震颤,其上隐匿的灵纹如遭重击,竟开始自行崩解。
金光锁链尚未完全合围,便已在源头瓦解,一道道断裂的符线如断翅之蝶,簌簌坠落。
千机子脸色终于变了。
万象罗盘在他手中疯狂旋转,指针如疯魔般乱颤,气运读数竟被一股莫名之力搅成乱麻。
他试图以罗盘镇压命轨逆流,可就在他催动灵力的瞬间——
“嗡——!”
整座大厅内所有灵器同时震鸣!
佩剑出鞘三寸,玉符无火自燃,储物戒灵光频闪,仿佛天地间的灵气都在应和那一缕青焰的召唤。
这是跨物共鸣的初兆,是玉环承载命轨后,引动万灵共振的异象!
“不可能!”千机子瞳孔骤缩,手中罗盘竟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下一瞬——
“砰!”
罗盘爆裂,碎片四溅,血雾腾起,他踉跄后退,袖袍撕裂,手臂上赫然浮现一道灼痕,似被无形之火烙印。
桃夭轻笑出声,身影如烟散开,幻影层层叠叠,九道婀娜身影在空中交错,每一具都手持铃铛,轻摇之间,气运残丝尽数搅乱。
她眸光流转,笑意妩媚:“千机子,你算尽天机,却忘了——人心,最不讲天机。”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如冷月斩云,无声无息,却令整个空间为之一凝。
谢无渊立于虚空之上,玄袍猎猎,剑尖垂落,一缕血珠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他身后,罗盘中枢已被斩成两半,残余的灵机如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他眸光冷彻,扫过千机子,声音如霜雪覆地:“扰他者,碎。”
千机子咬牙,强压伤势,嘴角却仍勾起一抹冷笑:“你们赢了一局……可‘玄字长老’不会放过一个能反噬天机的人。”他袖中暗光一闪,身形骤然化作残影,退入后殿暗门,只余一缕阴冷余音回荡,“命轨已录,执灯将熄——苏云清,你逃不脱归途。”
大厅内死寂如渊。
苏云清□□,神识如潮水般退去,胸口闷痛如压巨石。
方才强行催动命契反哺,已伤及根本,眼前阵阵发黑。
他踉跄一步,怀中忽然传来细微颤动。
是阿芜。
她蜷缩在他臂弯,九尾微颤,额心那枚赤红印记正缓缓黯淡,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剥离她的本源。
苏云清心头一紧,低头看去——
她眼角滑落一滴泪,殷红如血,落在他衣襟上,灼出一个小孔。
“阿芜……”他低唤,声音沙哑。
就在此时,玉环在袖中轻轻一震,“归”字幽光微闪,竟于虚空中投下一抹极淡的轮廓——残垣断壁,石门半掩,深处似有幽光流转。
那是城外百里之外的一处地宫,传闻埋葬着上古往生门的遗迹。
归途已启。
玉环裂痕深处,第十字轮廓微微一动,仿佛有低语自亘古传来,微弱却执拗:
“命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