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云梦泽外的仙城“玄渊城”已喧嚣鼎沸。
青石铺就的长街蜿蜒入城,两旁酒旗招展,灵器坊前符光闪烁,药炉蒸腾着五色烟霞。
往来修士衣袂翻飞,灵禽低掠,剑影横空,一派鼎盛气象。
可在这繁华之下,苏云清却感到一丝异样的凝滞——仿佛整座城池都蛰伏于某种无形的秩序之中,如同巨兽垂眸,静待猎物踏入咽喉。
他抱着尚在沉眠的阿芜,九尾雪白如云,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额心的封印已隐入肌肤,可那抹微光却始终不曾熄灭,像一盏将尽的灯,执拗地守着最后一缕魂火。
玉环悬于胸前,“归”字微光流转,忽地轻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苏云清指尖抚过玉环上的裂痕,低声呢喃:“不是飞升……是回家?”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可心头却莫名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仿佛那扇玉门之后,真有谁在等他归来——不是作为丹道宗师,不是作为执灯人,只是作为那个曾在深山药庐中捧着残卷苦读的少年苏云清。
身侧,谢无渊一言不发。
他站在苏云清半步之后,玄色长袍无风自动,剑意如幕,无声铺展,将三人牢牢笼罩其中。
那并非攻击之势,而是守护——一道足以斩断山河、隔绝因果的屏障,只为护住身前这缕温软的呼吸与怀中沉睡的狐影。
影九悄然落在前方屋檐,黑袍猎猎,目光如鹰隼扫过整座仙城。
最终,定格在城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楼阁——天机阁。
九层飞檐,雕梁画栋,其梁柱排列暗合九宫之数,每一道榫卯之间都隐有灵纹流转。
更诡异的是,那楼阁顶端悬着一面铜镜,镜面无光,却似能吞噬天机。
“它在回应玉环。”影九低语,声音几不可闻,“九令非物,乃命……可他们早已忘了这一点。”
苏云清没听见这话,但他感受到了。
踏入天机阁的刹那,玉环“归”字骤然一颤,紧接着,那第九字残留的裂痕中,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金线,如命轨般延伸,直指阁内深处。
他顺着感应前行,穿过琳琅满目的珍宝陈列——上古法宝、异种灵根、封印的妖丹……最终停在一份拍品前。
【上古丹方残页·疑似青冥遗卷】
品阶:无载
来源:未知
备注:残页现世,命轨微动,非有缘者不可触。
字迹古拙,墨色泛青,像是用某种早已失传的丹血所书。
苏云清呼吸微滞。
青冥——是他师尊的道号。
而这残页的气息,竟与他随身携带的半本丹经隐隐共鸣!
他下意识摸了摸储物袋,却只摸到一片空荡。
三年丹修,他炼出的丹药无数,救过的人命难计,可真正属于自己的灵晶,却少得可怜。
那些宗门重宝,向来不屑与他交易,而他也不愿以谢无渊之名压人。
“十万上品灵晶起拍。”执事冷声宣布。
苏云清苦笑,低声道:“连一页纸都买不起么……”
话音未落,腰间忽有一物坠入掌心。
他低头,是谢无渊解下的玉牌——通体墨玉,正面刻“天衍”二字,背面剑纹如龙,流转不息。
这是天衍剑宗太上长老的身份信物,一枚足以调动宗门战力的令符。
“此物可兑十万上品灵晶。”谢无渊声音清淡,仿佛只是递过一块碎石。
苏云清猛地抬头:“这是你的身份象征,不能动!”
“我活着,它才有意义。”谢无渊看着他,眸光沉静如渊,“若我已死,它不过是一块废玉。”
苏云清喉头一哽。
他知道谢无渊从不说虚言。
这枚玉牌若失,天衍剑宗必起波澜,甚至可能引来敌对势力的试探。
可对方却连眼都没眨,便将它交到了他手中。
那一刻,玉环“归”字微微发烫,仿佛在应和某种宿命的契合。
他终究没有再推拒,只将玉牌紧紧攥入掌心,指节泛白。
拍卖结束,他以凝神丹换得灵晶,低调离阁。
夜色渐深,药香弥漫的居所内,他取出那道残破诏书——那是师尊临终前留下的唯一遗物,盖有玉虚与天衍双玺,却始终残缺一句。
桃夭的话在耳边回响:“吃下去,能听真话。玉虚印下,藏着血字——你师尊没写完的那句。”
他盯着手中桃核,犹豫片刻,终究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在诏书之上。
刹那间,玉环“命”字骤然一闪!
虚空扭曲,密诏全文浮现眼前,字字如刻骨铭心。
而当目光落至双玺之下时,一行极淡的血字缓缓浮现,如泪痕般洇开——
“……青娘被困‘往生门’外,心火将熄。”
苏云清浑身一震。
青娘——那是师尊的道侣,也是他自幼唤作“师娘”的人。
二十年前,她便已失踪,传言陨落于秘境崩塌之中。
可如今,这血字却昭示着她仍存于世,且命悬一线!
他正欲细看——他正欲细看,玉环骤然剧震,仿佛被一道无形雷霆劈中,自内而外迸发出灼烫的金光。
苏云清闷哼一声,指尖几乎握不住那张泛黄的诏书——玉环第九字“终”的裂痕深处,那丝金红命火如蛇游走,竟逆流而上,直冲心脉!
与此同时,怀中阿芜额心的印记猛地一亮,雪白狐尾无风自动,一层朦胧光晕自她眉心扩散,竟在虚空中投射出诏书背面的景象——
灰雾弥漫,石门如山,一道纤细身影跪于门前,素衣染尘,长发散乱。
她背对着光,面容模糊,可唇形清晰开合,无声呐喊,似在呼唤一个名字。
苏云清瞳孔骤缩,那口型……分明是“云清”!
“师娘……”他喉间滚出一声低颤,心头如遭重锤。
就在此时,窗棂微动,黑影一闪,墨鸦已立于檐角,玄袍如墨,双目幽深如古井。
他冷冷注视那虚影,声音低沉如铁:“诏书本身是真,但印玺是后盖的。百年前,青娘是青冥宗主之妻,也是初代执灯人辅使。她未死,只是被囚。”
屋内灯火摇曳,映得他面容冷峻如刀刻。
“往生门不是归途,是牢笼。”墨鸦目光如刃,直刺苏云清,“你们若启门,不只是踏入死地——是替人完成百年布局,是让‘命轨’闭环,让执灯人沦为提线之偶。”
谢无渊眸光一沉,剑意悄然凝聚,如霜雪覆地,无声蔓延至窗边。
他未语,却已以行动表明——此言若欺,剑出即斩。
墨鸦却不动分毫,只冷声道:“天机阁从不拍卖真相,只贩卖陷阱。那残页之所以现世,是因为‘命’字动了。而命动,源于执灯人觉醒。”
苏云清低头,掌心玉环仍在震颤,“归”字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远方那道跪地的身影。
他忽然明白——这玉环不是钥匙,而是共鸣体。
它感应的,从来不是地点,而是命火相连之人。
师尊临终前紧握他的手,不是为了传下丹经,而是为了将这份命火传承下去。
“所以……师尊的死,也不是意外?”他声音极轻,却带着彻骨寒意。
墨鸦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天机阁方向——夜穹之下,那铜镜般的楼顶竟微微泛起涟漪,仿佛吞噬了太多天机,终于开始反刍。
屋内一片死寂。
苏云清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深山药庐的雨夜,师尊咳血执笔,颤抖地写下最后一行字。
那时他以为那是遗训,如今才懂,那是求救。
他睁开眼,眸光已变。
指尖轻抚阿芜额心,低声道:“你沉睡三息,照见命途,已是耗尽魂力……再不能为你点灯了。”随即,他转向谢无渊,声音轻却坚定:“这诏书烧了都嫌烫手……可若真有人还在等,我们怎能不点灯?”
谢无渊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一缕纯净命火自心口溢出,缠绕上玉环裂痕。
刹那间,金红交织,第九槽“终”字裂痕深处,那丝命火竟如根须般扎根蔓延——
跨物共鸣,初启。
窗外,风骤起。
药庐屋檐下,一道阴影悄然移动——千机子立于对面楼顶,手持万象罗盘,嘴角微扬。
罗盘中央,指针剧烈震颤,直指药庐所在。
而苏云清袖中玉环,“归”字微光,正与天机阁某处梁柱隐隐共振,如同心跳,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