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诺住的病房是三人间,前两天只有她一人,今天早上住进来一个开三轮车翻车摔伤了的女人。
女人的右腿被石头喇了一个巴掌长的口子,手也被摔折了,缠着纱布,下不了床,加上没人陪床,想喝口水也是同病房的周诺帮忙喂给她喝。
“谢谢你啊,小妹妹。”女人喝完水,满意地躺回去。
“没什么。”
女人是个爱聊天的主,在路上碰见个眼熟的人都能和人聊半天,开三轮车翻车也是因为在路上和地里的人聊天打招呼,一不注意车子开到阴沟里。
女人面容和善地打量着周诺,这小姑娘跟自己的小女儿差不多一样大,莫名地一眼熟。
“小姑娘,你是生了什么病?”女人问。
“我……就是不小心掉进水里,有点发烧头疼。”
“哎哟,以后要小心点啊。我们镇上的水库水井最好都不要去挨着,听人说前几天还有个人掉水塘了呢,幸亏警察去得及时。”
周诺浅笑着点头:“嗯。”
“我也有个小女儿跟你差不多一样大,你读初几了?”
“初……三。”
“比我家小女儿小了一点。”女人喋喋不休地说:“她今年升高中了,现在学校里在军训呢。你们这群快要升初三的孩子啊,以后中考之后去到高中也要军训的。唉,看来我们进医院都一样,身边都没个人的。我大儿子在读大学,假期不能回来,要在外面找实习,大女儿嫁到了外地,小女儿要忙着军训,不过她们今天军训结束,今天就会回来了。”
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周诺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算了,当催眠曲吧。
短暂地睡了一觉,周诺是被一道女声喊醒的。
她睁开眼,翻过身,隔壁床铺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道瘦长的身影。
“妈,你下次开车的时候能不能集中点注意力啊!”女生的声音急切焦急,又有几分埋怨。
“我就是这一次倒霉,我开了那么多年的车,也没见我隔三差五地往医院里跑。”女人瞧见女儿的脸黑了一圈,忍不住笑出来,“你军训一个星期,怎么黑成这样,不是买了防晒霜吗?”
“涂了,没用。”
“哎哟,你太黑了,跟你一块回家,人家指不定以为我去买了块长脚的黑炭带回去。”
“那我打算今天回去就在家里的电瓶车和三轮车上都绑一个喇叭,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是和别人聊天翻到阴沟里才摔伤了腿和手,这样你以后出门,就没人敢跟你聊天了。”
母女俩怼来怼去,不相上下。
周诺侧身听着,原本还觉得女生的声音耳熟,听着听着,不由得羡慕起隔壁这番互怼的光景。
大脑试图将这个情景移动自己的病床前,可是那个和她吵闹的人影模糊不清,看不清,摸不着,甚至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想象不出来。
离开得真是彻底啊。
女生听到隔壁翻身的声音,连忙给母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顺着床尾绕到周诺眼前,想看周诺睡了没有。
周诺睁开眼,两双眼睛对视,女生连忙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我妈出了车祸,我急着赶来看她,没注意到你还在睡觉,说话吵到你了。”
周诺转过身,平躺着,“没事。”
女生的脸被晒黑了一大圈,周诺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反而自己的脸一眼被她认出来。
“你是……周”
女生斜看了母亲一眼,她了解母亲的脾气,终究是没把周诺的名字说出来。
这两个月,周诺这个名字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是学生,家长们也有所耳闻。
周诺认出她是班上的同学,“江倩?”
一个平日在班上话很少的好学生,没想到私底下和母亲的相处是这样的,怼人的话说来就来。
女人好奇地插话:“你们两个是同学?”
“不是。”江倩否认道:“她是我同学的妹妹。”
“这样啊。”
江倩小心查看周诺的神色,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即走上前压低声音补说道:“不是我不想说实话,是我妈她的话多,她知道我们俩是同班同学,说话直肠子,容易问东问西。”
“我明白。”周诺苦笑,“对了,刚才听阿姨说你军训,你是在哪所学校军训啊?”
“我在一中。”
周诺爬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挺好的,你的成绩本来就该进一中。”
两人平时在班里属于两个闷葫芦型,不吵别人,更不吵对方。在学校里没说过几句话,现在倒是能说上好几句。
她喝水时,腕间的一抹白入了江倩的眼睛,江倩看着她左手手腕上缠着的绷带,一时间失了神。
周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江倩眨了眨眼,思绪回拢,“我是在想之前好像在益民街的一家奶茶店看见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是不是你啊?我本想过去招呼的,但是我看那家店装修得太好看了,就不太好意思进去。”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个人是我,我就在那打工。”周诺说:“等我好了,你可以去我们店里,我做果茶的手艺是老板亲传的,做出来的果茶很好喝的。”
听她这样说,江倩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可以向下调点位置,“好,我会去的。”
“你是在那里打暑假工吗?还是长工?”
“长工吧。”
“那你……还回学校吗?我的意思是你还要继续读书吗?”
“肯定要的啊,不然一辈子待在奶茶店啊。”
江倩连忙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我初中这几年做好的笔记给你。你要继续读书的话,我或许能帮点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周诺看出她的小心翼翼,不好意思地道谢,“好的,谢谢你啊。”
……
朋友出事,除了林深,所有人都知道。
接着三天,林深每天在饮品店里忙死忙活,他的同事兼朋友都没来上班。
路元说周诺请了长假,这个星期会多多辛苦他,工钱也给他每天涨了二十块。
直至周六上午,他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果茶,蹲在吧台后面清理时,两个顾客走进来,在大厅里聊天聊到周诺今天出院的事,接着两人又谈到杜国强大概什么时候会被判刑,如果周诺真的溺水身亡会不会加重他的判决。
林深立马站起来,“所以说周诺这些天是因为住院请假,吃烤鱼那天你们说溺水的人也是她?”
“哎哟妈呀!”林路知坐的位置正对空调口,被林深这一激,冷不丁吓了大跳,“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一直都在。”林深目光灼灼,看着杨善,“是不是?”
杨善:“是。”
……
周诺出院,林深提了一堆礼品去看她。
不问她住院的原因,一味嘱咐她多吃水果多吃营养品,尽量早点恢复体力去饮品店帮忙。
医院走廊里,林深一出门,看见林路知提着一竹篮水果走过来,立马冲上去抢。
林路知用力从他手里抠出果盘,这家伙想把自己带来给别人的礼品也全部抢过去献给周诺。
林路知打开他的手,“周诺已经收到三个果篮了你还来抢我的!”
林深欠打地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果篮要好看一点。”
“有本事你自己去买啊,拿我的献什么殷勤?”林路知厉声警告,“你再抢,我数三声,三、”
“行吧,给你给你。”
林深松开手,两人在走廊里暂时恢复和平。
“你们先在病房里等会儿,我去送个东西再过来开车送周诺回家。”
“知道了。”
林路知提着果篮走到楼梯口,跟着多功能的指示,上了一层楼后左转,直至韩澍目前所在的办公室。
现在是午休时间,别的医生去吃饭了,韩澍仍坐在电脑前写病历。
办公室后面还有一个医生,拉了两张凳子过去接着他的椅子,躺在随意搭建的小床上看手机。
林路知轻轻敲了敲门,韩澍没注意,她便径直走到他身旁,把果篮放在左手边空着的桌面上。
韩澍余光瞟了果篮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
不对…
韩澍扭头,此时林路知正在盯着他看。
被她看了几秒,她的眼睛像是会放电一般,韩澍的左耳突然开始升温,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这个。”林路知拍了拍果篮,果篮里的水果是跟着多功能的提示准备的,全是他爱吃的。
“我不能常来医院,这几天谢谢你帮我注意周诺的情况。”
“这有什么,我本来也在这里上班啊。”
目的完成,林路知也不好打扰他,“那你忙,我先走咯。”
见她转身要走,韩澍急忙道:“那个……要不一起吃个午饭?”
“我吃过了。”林路知说:“而且我待会有点事,实在没时间。”
第一次邀约,就被拒了。
韩澍只得点头:“行吧。”
林路知离开后,躺在办公室后面,窗户旁的男医生挺起半个身子,“小韩,你喜欢她?”
“哪有?李哥你睡你的吧。”
同事看破说破,“你的右耳已经红到耳朵根了。”
韩澍用力捏着耳朵,“我这是热的。”
男医生看戏似地八卦道:“这有啥?你知道吗,咱们院里不少的医疗设备都是她赞助的。她一个招呼打过来,院里就有不少好的设备。那叫一个霸气,当时有两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在院里看见她的第一眼,眼睛都直了。有钱不说,人出手还大方,心地又好,单凭这几点,很多人都比不上。所以说,你喜欢她很正常。”
这话听起来怎么充满竞争感呢。
危机感袭来,韩澍只知道林路知办果园开工厂,但不知道她的名气大到竟然连医院里平时话少的同事都知道她。
韩澍试着打探道:“她在小镇上很出名吗?”
“出名?”李永放下手机,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她简直是红人。小半个镇子上的家庭都靠着她生活,谁不知道她?她还是个好人啊,专门在我们医院还有市里的大医院建了一个什么帮付系统,家庭困难的病人,看病付不出钱,只要在系统上登记过审,百分之八十的钱都是她出的。当然啊,她是这个系统的建立者这事儿只有我知道。我也是之前有个病人有难处,我帮忙登记时,不小心发现的。你别跟别人说啊,要是说了,所有人有点小事不想费钱都去求她,可不能让好心人当大脓包。”
韩澍震惊之余,“那你还告诉我。”
“这不是只有我知道吗?我憋得难受,我看你也跟我一样不太爱说话,我相信你。”
“……”
韩澍又问:“还有呢?”
“太多啦。”李永睡回去,头枕着手,“我儿子他们学校里的食堂和宿舍,大部分她都有捐款。我们读小学的时候,那个学校的操场上全是吃草的牛。你看,现在学校里什么都有,学生们吃的好住的好,住宿费还便宜。我媳妇在她家工厂上班,一个普通员工,假期比我都多,工资比我们医院不少医生的工资都高,她们团建还能出省旅游,我都没建过。”
李永说着说着突然嫉妒起来了,稳好心态后又道:“我们镇上有个未成年爱心机构你知道吗?”
“有听过,我太奶每个月都往里捐钱。”
“我见过她往那个机构跑,说不准她也往里砸了不少钱帮镇上的穷苦未成年。”李永赞叹道:“这种人,你喜欢她是非常正常的事儿。她简直是活菩萨,很多人都喜欢。”
只是,菩萨是民众的。
也难怪她对周诺的事那么上心。
韩澍有点泄气,这样看来,自己的那点暗恋真是狭隘,莫名其妙喜欢上她最不起眼的一角,却没发现她整个人是何其的耀眼。
“你还是悄悄喜欢吧。”李永不忍心打击他,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她虽然像个活菩萨,但也活在俗世间。”
“什么意思?”
“她有未婚夫了,现在在国外读博,说不定一回来就要结婚了。”
韩澍:“……”
这点他倒是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