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海之畔,雷狱崩裂,业火如红莲般灼烧着天际。那道自无尽毁灭中踏出的身影,裹挟着三百万年的怨戾与孤寂,宛如灭世魔神。天帝玄弋素衣谢冠,立于南天门前,等待一场迟来的清算。
就在这肃杀凝固的时刻,一个雪白的团子,却摇摇晃晃地拨开了惶惶不安的兄姊,跑向了那煞气中心。
那是帝君幼子,行十一,名褚珩。
他仰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那尊恐怖又耀眼的身影,竟无半分惧色。他伸出小手,牵住了那冰冷染血的一角盔甲。
“嗤——”业火残余的高温瞬间烫红了他的指尖。
就是这细微的触感与抽气声,像一道清泉,骤然浇入了禺疆被仇恨灼烧的灵台。他周身翻涌的毁灭气息猛地一滞,业火无声消退,露出了那张被雷火淬炼得更加深刻、却也无比疲惫的面容。
他低头,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
然后,在帝君与所有皇子惊骇的目光中,这尊煞神俯身,将那小团子抱了起来。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小家伙很软,带着奶香,与他这一身血腥格格不入。禺疆看着他那双酷似帝君、却又纯净得不可思议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用带着金属护指的手指,极轻地捏了捏那柔软的脸颊。
也就在这一刻,十一望着他,清脆又笃定地喊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两个字:
“师父!”
这一声“师父”,如同契约成立,响彻九霄,也定下了禺疆此后数百年的“人生剧本”。
原本,他是打算养个小魔头出来,给那虚伪的天庭添堵的。
第一卷
第一节 冰谷重逢
第一章 “可算让我找着了,师父。”
北境的风,刮在脸上,不似刀割,倒像是无数细密的冰针,往骨头缝里钻。
褚珩勒住天马,银甲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他身后,是十二名同样甲胄森严的天庭执法使,肃立无声,唯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山谷。黑色的、黏稠的魔气如同泼洒的浓墨,污染了皑皑白雪,缠绕在枯死的怪树枝桠上,丝丝缕缕,尚未完全散去。
几具小妖的尸骸散落其间,早已没了声息,躯干残缺,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撕扯开,又被吸干了精元,只留下一层干瘪的皮囊紧贴着骨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着冰雪的寒意,直冲肺腑。
“又晚了一步。”副将玄览驱马上前,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凝重。他翻身下马,蹲在一具狐妖的尸身旁,指尖泛起清光,探查片刻,眉头锁得更紧,“魔气精纯霸道,残留的痕迹来看,下手干净利落,吞噬得……很彻底。”
褚珩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这片杀戮之地。这已经是第三处了。自他奉天帝敕令,出任北境执法天神,前来清剿这传闻中法力无穷、搅得北境鸡犬不宁的“大魔”,一路行来,所见皆是这般景象。妖魔巢穴被捣毁,一些为祸一方的小魔小怪被提前清理,现场只留下浓郁到化不开的、属于同一个源头的强大魔气。
畅通无阻。顺利得近乎诡异。
“这魔头,像是在进食。”另一名执法使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以这些小妖小魔为食粮,滋养自身。看这魔气一次比一次强盛,恐怕……是在积蓄力量,意图不轨。”
众人沉默。北境苦寒,亦是流放与滋生妖魔之地,若真让这么一个能以同类为食、手段凶残的魔头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尽快找到他,在他彻底壮大之前。
褚珩未发一言,只轻轻一夹马腹,纯白的天马迈开蹄子,踏过污秽的雪地,向山谷更深处行去。魔气的源头,指向那里。
*****
风雪裹着血腥气,在边陲六镇的上空盘旋不去。
褚珩勒住天马,银甲上凝结的冰霜簌簌落下。他们已经追着那浓得化不开的魔气,沿着北境的边陲六镇追踪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一日,他们抵达“怀荒镇”。镇外冰原上散落着十几具小魔的尸骸,精血被吸食殆尽,手法干净利落,残留的魔气却浓郁得反常,仿佛有人故意在此泼墨挥毫,留下挑衅的印记。
第二日,至“寒石关”。关隘守军报告,前夜有青影如鬼魅般掠过城墙,次日便发现关外一处妖魔哨站被连根拔起,现场只余焦土与更浓的魔气。
第三日,过“武川县”。这里曾是古战场,煞气本就浓重,如今更是魔息滔天。他们发现了更多被“吞噬”的妖魔残骸,魔气的指向愈发清晰,却也愈发令人不安——
“天神,这魔头以同类为食,若再不除……”副将低语,声音里压着不安。
褚珩未应,目光掠过雪地上凌乱的痕迹。太整齐了——那些魔气残留的走向,看似杂乱无章,细看却暗合某种阵法轨迹。像极了某个人布阵时不经意的小习惯。
他的心猛地一沉。
又追出百里,魔气愈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在一处冰谷入口,褚珩突然抬手止住队伍。
“在此等候。”
“天神!”
“这是命令。”
褚珩独自走入冰谷。谷中景象令他瞳孔微缩——数以百计的妖魔尸骸堆积如山,精血尽失,而最中央的空地上,残留的魔气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古老图腾。
那是只有上古神祇才识得的印记。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精准剿灭妖魔却故意留下魔气、以邪修方式吞噬精血却不见功力增长、还有这个只在他幼时练功出错时才出现过的安抚图腾……
褚珩缓缓抬头,望向冰谷尽头。那里,一抹青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他嘴角缓缓勾起,那笑意不似面对魔头的凛然,反倒带着几分了然的无奈,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可算让我找着了,师父。”
*****
那本应是禺疆向冰冷天道复仇的终局。他携着北冥深处的万年寒怨攻上九重天,却在废墟里,看见了那个孩子——褚珩。
天帝幼子褚珩本是天庭最受宠的小殿下。然而在他尚在**年纪,不谙世事时,天庭曾发生过一桩惊天旧案——被镇压迫害了三百万年的古神禺疆,竟杀回了九重天。
那一日,天河倒悬,诸神震颤。所有人都以为,携着三百万年怨愤归来的禺疆,必会血洗天庭,以泄心头之恨。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大开杀戒,那双看尽沧海桑田的眼眸扫过惶惶众神,最终,却落在了被护在最后方、那个粉雕玉琢却一脸懵懂的小童身上。
所有神族都在惊恐逃窜,唯有他,安静地站在倾颓的玉柱旁,不哭不闹,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仿佛在审视他内心翻涌的毁灭**。
那一刻,禺疆被一种比恨更尖锐的情绪击中。他改变了主意,没有杀他,而是带走了他。
天地哗然。世人皆道,这古神心思诡谲,怕是要将满腔怨毒尽数报复在这天庭幼子身上。小殿下落在如此魔头手中,下场定然是惨不忍睹。
可谁又能料到呢?
*****
可谁又能料到呢——
冰谷尽头,青衣神尊转过身来。禺疆指尖还缭绕着未散的魔气,看见褚珩,脚下一个趔趄,脸皮子一僵,神情复杂。
褚珩一步步走向那抹青衣身影,靴底碾过冰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的谷中格外清晰。他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与周身凛然的执法天神威仪形成奇异的反差,目光像是粘稠的蜜,又像是锋利的刀,牢牢锁在禺疆身上。
褚珩在距他三步之遥处站定,唇畔浮起一丝辨不出喜怒的弧度。
“我一觉醒来枕边人不见了踪影,天上地下的找了个遍……不曾想,”他尾音微妙地拖长,“堂堂古神禺疆竟在这北境苦寒之地,混了个魔王当。”
视线掠过那歪斜的骨座与摇曳的鬼火,他倏然轻笑:
“还演得……这般潦草。”
这评价精准地戳中了某位古神此次行动的“瑕疵”。禺疆额角微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冰雪般的镇定,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神使来得太慢。北境的暴风雪都要把本尊的头发吹白了……”他故作轻松道,仿佛不是在被徒弟追剿,而是在考核功课,“还有,小混蛋,若本尊没记错,你该称呼我为师父。”
“好吧。师父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引我过来?”褚珩环视满地狼藉,神情带有一丝玩味,“吞噬妖魔精血,伪装入魔——若我当真奉命格杀勿论呢?”
禺疆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凉飕飕地瞥过去:
“就凭你?本尊教你的时候留了九成力,防的就是你这欺师灭祖的一天。”
褚珩忽然向前一步,直接将禺疆抵在了冰壁之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师父教的那一成,刚好够徒儿……”他指尖划过禺疆紧绷的衣领,“剥开您这身硬壳,尝尝里头是不是还藏着冰璃殿里偷酿的甜酒香。”
禺疆手忙脚乱去推他肩膀,耳根通红:“混小子!本尊当年就该用玄冰把你裹成茧挂檐下当灯笼!”
发力将人推开,整了整被揉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冰壁的寒意透过衣料让他清醒了几分。
“别胡闹。”禺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但眼神已恢复清明,“此地阵法虽毁,但灵脉核心尚需稳固。对方此番动作不小,背后定有蹊跷。”
从发现第一个疑点开始,褚珩就知道这绝非寻常魔头。那些故意留下的破绽,分明是师父的手笔。
“为何如此?”他最终问道。
禺疆挥手,满地魔气瞬间消散,露出冰层下隐藏的巨大裂痕——那是北境灵脉的致命损伤,若非以浓烈魔气掩盖,早已爆发,生灵涂炭。
“天庭派你来,是因你刚正不阿。但他们不知,北境灵脉受损,唯有以魔气为障,争取修复之机。”禺疆凝视徒弟,“再说......
“玄弋那老东西捅出的窟窿,倒要本尊来替他描补。”他冷哼一声,尾音里淬着千年寒冰,“哼,想得倒美。”
“我思来想去,你这北境褚珩神君近日风头无两,深得天道眷顾……为师恰好乐的成人之美,便送你一场平定魔乱、修复灵脉的大功德”,他目光扫过褚珩,依旧牙疼,“——便宜你小子了。”
褚珩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被师父散发的魔息撩拂过的肩章:“师尊啊——”,指尖突然凝出金色藤蔓顺着禺疆手腕还未消散的魔气一路探了上去,“该不会是又捅了篓子,要借徒儿的功德金身挡劫吧?”
禺疆咬牙,搓了逆徒脑壳一把,
“爱要不要”。
话虽如此,褚珩还是在现场转了一圈,指尖掠过冰壁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灵力探入的瞬间,磅礴而熟悉的净化之力便顺着经脉涌回——果然是青莲业火残留的气息,只是被刻意用魔气包裹遮掩。
褚珩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终于明白师父为何选择最极端的方式。伪装入魔,吞噬妖魔,既掩盖了灵脉异动,又替天行道除了祸害,更将他引至此地……
他蹲下身,捻起一撮焦土,在指腹揉开,底下竟藏着半道未燃尽的清心咒符纸。这符纸是师父用自南海寂灭佛子那抢来的菩提果制成,一共也没有几张,蕴含极致的净化超度之力。刚好他手里有同源符纸,若不是为了给他引路,这老狐狸怎么舍得用这好东西。
“……”他抬头看了眼正揉着额角、一副“亏大了”表情的禺疆,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
行吧。老狐狸虽然手段极端了点,但活儿干得确实漂亮。这灵脉非但没受损,反而被那些被“吞噬”的妖魔精气滋养得更加稳固。至于那些魔气……
褚珩袖中手指微动,一道金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地底,将几缕试图反扑的残余魔气彻底净化。
“师父下次传信,用寻常法子便可。”褚珩叹气,收起执法天神令——
“何必演这么一出大戏?”
第一次在晋江发文,手抖!!!
本章为一个小前情提要 第一章,铺垫较多,但剧情会越来越香,希望友友们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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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