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雪，整季春 第26章 同病相怜

十一月底的夜晚，空气里浸透着深秋的凉意，宿舍窗户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隔绝了外面的萧瑟。寝室里却暖意融融，弥漫着护手霜的甜香和刚洗过的头发散发出的清新气味。

江南清推开宿舍门，带进一丝外面的冷风，随即迅速将门关好。

她脱下苏瑾坚持让她穿上的、带着淡淡雪松檀木香气的薄呢外套，小心挂好。

“哟，咱们的‘教工宿舍常住人口’回来视察工作啦？”隋知晓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啃苹果，含糊不清地打趣道，圆溜溜的眼睛在江南清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件质地一眼就看得出不便宜的外套上，“啧啧，苏老师这是要把我们清清当小公主养啊。”

江南清动作微顿，轻轻“嗯”了一声，走到自己书桌前放下背包。

灯光下，能看清她脸颊泛着被室内暖意熏出的自然红晕，气色比刚开学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柳鸢从上铺探出头，手里晃着手机，笑得意味深长：“这都快期末了，清清往教工宿舍跑得反而更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老师给我们清清开了小灶呢。感情这么好，不愧是亲姐妹，一个跟父姓，一个跟母姓？” 她理所当然地猜测着，语气里是纯粹的羡慕和调侃。

江南清垂下眼睫，掩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低声辩解：“没有……就是，一起看看书，吃饭。”

她无法解释那种超越姐妹的依赖和贪恋，只能将其归结于最寻常的理由。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热度。

“看看书吃吃饭就能养得这么好？”隋知晓三两口吃完苹果，凑过来，纯粹好奇，“苏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独家养生秘方？传授一下呗？”

江南清被她逼得后退半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声音更小了：“……就是普通吃饭。”

一直安静坐在书桌前，对着一本《有机化学机理》蹙眉的连眠，此刻抬起头，看着江南清窘迫的样子，柔声开口替她解围：“知晓，你别闹清清了。” 稍稍缓解了江南清的尴尬。

连眠的目光在江南清泛红的耳垂，心底确定了几分。

作为宿舍里唯一知道苏瑾和江南清是重组家庭而非亲生姐妹的人，她比旁人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两人之间流动的、超越寻常姐妹的亲昵，但她只是默默看着，将自己那份更汹涌难言的心事藏得更深。

“嘿，连眠你也别说别人，”柳鸢立刻调转枪口，指着连眠桌上那本厚厚的化学书，“你这拓展知识面拓展得是不是太深入了点？这都第几本了？我看你不是想转系，是想直接保研到商老师门下吧？”

连眠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比江南清刚才更甚，如同熟透的樱桃。

她下意识想把书藏起来，手忙脚乱之下反而碰掉了笔：“你、你们别瞎说……我就是觉得，化学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隋知晓弯腰帮她把笔捡起来，挤眉弄眼。

“是化学有意思，还是教化学的商老师有意思啊？我可听说了，商老师上课那种慵懒又带点沙哑的调调，迷倒了不少小姑娘呢。连眠，你这是深陷其中了啊！”

连眠羞得几乎要把自己缩进椅子里，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却罕见地没有出声坚决否认，只是抿着唇，眼底藏着倔强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柳鸢看着底下两个一个比一个脸红、试图用沉默对抗世界的室友，忍不住笑出声，对隋知晓说：“算了算了，你看她俩，脸皮薄得跟什么似的。咱们俩还是相依为命吧。对了，辩论赛资料你弄完了吗？明天就要最后讨论了。”

一提辩论赛，隋知晓立刻蔫了，哀嚎一声瘫回椅子上：“别提了！‘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是否会加剧社会结构性失业’这辩题，真是要了老命了！查资料查得我头昏眼花，感觉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柳鸢也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我结辩陈词还没完全理顺，总觉得差点力度。压力太大了。”

江南清看着她们脸上真实的疲惫，顺势将话题从自己和连眠身上引开，轻声问：“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查资料或者梳理逻辑？”

连眠也赶紧点头，努力从刚才的羞涩中平复下来：“对，我们可以帮忙看看。”

“暂时不用，框架差不多了，就是细节打磨。”柳鸢摆摆手，重新躺回去，望着天花板。

“现在急需的是睡眠和……八卦来续命！” 她说着，又忍不住瞥向江南清和连眠，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明显。

隋知晓有气无力地附和：“就是就是，快分享点温馨日常，让我们酸一下，提提神。”

江南清和连眠再次对视一眼，这次，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秘密持有者”之间的微妙共鸣。

她们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一个假装整理书架，一个低头默默收起了化学书。

熄灯后，宿舍陷入黑暗，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亮女孩们的脸。

隋知晓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浓浓的困意和最后一丝好奇：“清清，说真的，苏老师私下是不是也那么完美？会不会也很严厉？”

江南清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苏瑾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是讲台上引经据典、从容不迫的她；是厨房里系着围裙、为她洗手作羹汤的她；是察觉到她手凉，便自然将她的手握入掌心暖着的她；是看她睡着，会细心调高空调温度、为她盖好毛毯的她……

“姐姐她……很好，一切都很好。”她轻声回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柔软，“不严厉，反而很温柔，对亲近的人会很上心。”

这份“好”，让她沉溺，也让她隐隐不安，只能将其归结于姐妹间的照顾。

“真好啊……”隋知晓迷迷糊糊地感叹，“这种姐姐哪里领……”

柳鸢在上铺轻笑：“你就别想了，这种是命中注定的。” 她翻了个身，面向连眠的方向，“连眠，睡了吗？商老师私下……好接近吗？”

黑暗中，连眠那边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她轻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淡淡的苦涩：“商老师……她也很好。很专业。”

她没有说“温柔”，也没有说“亲近”，只用了“专业”这个词，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她知道那份距离感并非针对她一人，但那堵无形的墙，确实存在。

“行了，不逗你们了，”柳鸢打了个哈欠，“赶紧睡吧，明天还得为辩论赛拼命呢……”

宿舍里渐渐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江南清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室友们的话在她心里盘旋。“亲姐妹”、“感情好”、“迷住”……这些词像散落的拼图，她却找不到正确的拼法。

她对苏瑾的感情，依恋且不断生长，但她固执地认为，这只是缺乏安全感的自己对“姐姐”这个身份的过度依赖。

而对面床铺的连眠，似乎也辗转反侧，江南清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翻身声。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来一线，恰好落在连眠的床铺边缘。

连眠侧躺着，望着那缕冰冷的清辉，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商静仪在讲台上微微沙哑的嗓音，那双透过镜片显得疏离又专注的眼睛，以及那天在办公室，她低头画示意图时，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

那份明知不可能却无法抑制的悸动，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带着微甜的苦涩，缠绕心头。

她轻轻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身影和这份无望的思念，一同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

这一刻，江南清忽然觉得，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在这深秋的夜晚，有两个人的心事，同样沉重，同样无法与人言说。

一种奇异的、同病相怜般的纽带，在寂静中悄然连接。她闭上眼睛，将半张脸埋进带着苏瑾气息的柔软枕头里，在迷茫与贪恋交织的复杂心绪中，缓缓沉入梦境。

而那条关于“依赖”与“爱”的边界，在她心中，依旧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