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雪，整季春 第25章 嗯，近墨者黑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在苏瑾宿舍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江南清盘腿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她正与一个晦涩的哲学概念艰难搏斗。

苏瑾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处理着积压的邮件。

她的目光偶尔从屏幕移开，落在女孩专注的侧脸上，看到她无意识地用笔尾轻敲着下巴，像只思考如何撬开坚果的小动物。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瑾设定的提醒。她保存好文档，合上电脑，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南清。”

江南清从书海中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

苏瑾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的浅灰色开衫：“教工食堂连着吃了一周，有点腻了。晚上我们去校外那个生鲜超市看看，买点菜回来自己做，好吗？”她走到江南清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

江南清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她几乎没有犹豫，便将手放了上去，借着苏瑾的力道站起身。这个动作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变得无比熟稔。

“好呀。”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通往校外的小径上。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苏瑾很自然地牵起江南清的手，最初只是轻轻握着，走着走着，便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江南清的手指纤细，微微有些凉，被苏瑾温暖干燥的掌心完全包裹，一种奇异的安心感顺着相贴的皮肤蔓延开来。她甚至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挠了挠苏瑾的虎口，像小猫伸出爪子试探性地踩奶。

苏瑾感受到那细微的痒意，唇角弯起，侧头看她：“累了？”

江南清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耳根微热，摇了摇头，却没有松开手，反而将苏瑾的手指扣得更紧了些。

生鲜超市里灯火通明，充满着生活的气息。苏瑾推着购物车，江南清跟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

苏瑾会拿起一把青菜，转头询问她的意见：“这个看起来挺新鲜，晚上清炒一下？”或者拿起一盒排骨：“炖汤喝，好不好？”

江南清大多只是点头，偶尔才会在两种蔬菜之间流露出细微的偏好，比如目光在西兰花上多停留一秒。苏瑾总能精准地捕捉到这些信号，将她多看了一秒的西兰花放入购物车。

经过零食区时，苏瑾停下脚步，拿起一包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软糖，放进车里：“这个看起来不错。”

江南清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看着苏瑾。姐姐……也会买这种小孩子气的零食？

苏瑾看懂了她眼里的疑问，轻轻一笑，没有解释，只是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在经过冷藏柜时，她又拿了一小盒精致的、点缀着薄荷叶的酸奶布丁。

结账后，东西不多，装在一个环保袋里。苏瑾一手提着袋子，另一只手再次无比自然地寻到江南清的手，十指交握。

回程的路仿佛比去时更短，晚风拂面，带着不知名花草的清香。

回到宿舍，苏瑾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

江南清想帮忙，被苏瑾以“你看书就好”为由轻轻推回了客厅。

她并没有继续看书，而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洗菜的水流声、切菜的笃笃声、以及热油下锅时滋啦的欢快声响。

这些声音交织成一首平淡却动人的交响曲，让她心里那片常年积雪的荒原，仿佛照进了暖阳，冰层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

饭菜很快上桌。简单的三菜一汤：清炒西兰花，糖醋小排，虾仁蒸蛋，还有一小锅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色香味俱全。

“吃饭了。”苏瑾盛好两碗米饭。

江南清坐到餐桌前，看着碗里晶莹的米饭和面前诱人的菜肴，拿起筷子，认真说：“谢谢姐姐。”

“尝尝看。”苏瑾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

两人安静地用餐。江南清吃得很认真，腮帮子微微鼓起，苏瑾看着她，觉得比任何珍馐美味都更让人有食欲。

吃完饭，江南清主动起身收拾碗筷，这次苏瑾没有阻拦。她站在水池边洗碗，苏瑾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手里拿着手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商静仪转发给她的通知。苏瑾点开，回复了一个“收到，谢谢通知”。她习惯性地想用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指尖在表情库上方停顿片刻，却往下滑动，不小心点了一个[小猫乖巧点头.jpg]的表情包发了出去。

看着那个猫猫表情包，她愣了一下，想撤回，但又觉得没必要，随即失笑。

江南清刚好洗完碗，擦干手转过身，恰好看到了苏瑾对着手机屏幕那抹未来得及收敛的、带着点莞尔的温柔笑意。她很少看到苏瑾露出这样……近乎可爱的表情。

“姐姐？”她轻声唤道。

苏瑾抬眼，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将手机屏幕递过去一点，上面还停留着刚才发送的猫咪表情。

江南清看清那个毛茸茸、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点头的小猫，再联想到苏瑾平日里温润严谨的形象，一种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记得很清楚，姐姐以前回复消息，从来都只用最基础的系统表情，那个黄色的微笑脸甚至显得有些官方和疏离。

“姐姐……怎么会用，猫猫表情包？”她问，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好奇和一丝柔软的讶异。

苏瑾看着她因为惊讶而显得更加生动的脸，心里那片柔软的角落又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收起手机，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和调侃：“嗯……可能是，近墨者黑？”

江南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苏瑾是在说她。

她脸颊微热，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收拾妥当，两人回到客厅。

江南清下午看书消耗了不少精力，此刻窝在沙发里，眼皮又开始慢慢打架。

苏瑾拿起遥控器调高了空调温度，然后很自然地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靠过来休息会儿？”

这个邀请在过去几天里已经发生过几次。

江南清从最初的僵硬和不好意思，到现在，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顺从地挪过去，侧身躺下，将头枕在苏瑾的腿上。

苏瑾拿过旁边的薄毯盖在她身上，一只手很轻地搭在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拿着刚才没看完的文献。

鼻尖充盈着苏瑾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身下是柔软而富有支撑力的触感，江南清几乎瞬间就被浓重的睡意捕获。

她无意识地用额头蹭了蹭苏瑾的腿，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

苏瑾低头，看着女孩毫无防备的睡颜，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她搭在女孩臂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皮肤布料。心里那份充盈而踏实的感觉，让她暂时忘却了所有外界的纷扰。

与此同时，化学系的教师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商静仪揉了揉眉心，将最后一份实验报告批改完毕。为期两天的学术会议结束，她今天刚返校，堆积的工作让她忙到现在。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她头也没抬，以为是哪个研究生来交材料。

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商老师。”

商静仪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女孩身上。

是连眠。她今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但眼神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努力维持的镇定。

“连眠同学，有事吗？”商静仪放下笔，语气是标准的师长口吻，平静，不带多余情绪。

她刻意忽略了心底那瞬间掠过的、因那张相似面容而泛起的细微波澜，以及……一丝对于上次过分冷淡的些微愧疚。

“商老师，关于上周您课上讲的……那个关于分子手性与药物活性的拓展案例，我查了一些资料，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连眠走上前几步，将手里摊开的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指着上面娟秀的字迹，“就是这里，关于对映体在生物体内的不同代谢途径……”

商静仪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女孩的字迹工整清晰，旁边还细心地画了简单的分子结构图。

她提出的问题并非浮于表面，确实触及到了概念的深层应用。

商静仪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问题上。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空位上画起更详细的示意图，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开始讲解：“这个问题很好。你看，这里的关键在于酶活性中心的立体构型特异性……”

她讲解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过多停留在连眠脸上。

但偶尔抬眼，还是会撞进女孩那双专注望着她的眼眸。那里面依然有紧张，有期待，有清澈的慕恋，但似乎……少了一些上次那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孤注一掷，多了一种沉静的、试图理解与靠近的韧劲。

这个发现让商静仪讲解的语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她想起记忆中那个“她”，似乎更偏向于文艺和感性，对于这些枯燥的化学式从未表现出如此执着探究的兴趣。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她强行按下。

“……大概就是这样，理解了吗？”讲解完毕，商静仪放下笔，看向连眠。

连眠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谢谢商老师！”她的感谢真挚而柔软，带着江南女孩特有的吴侬语调。

“嗯，不客气。还有其他问题吗？”商静仪维持着师者的分寸。

“没有了，谢谢老师。”连眠乖巧地收起笔记本，再次道谢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脚步似乎比上次轻快了一些。

商静仪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窗外的夜色浓重。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这一次，她没有失态，甚至堪称完美地扮演了一个耐心解答学生疑问的普通老师角色。那份因为相似而产生的烦躁和逃避感，似乎被这两天短暂的分离和刚才专注的学术讨论冲淡了一些。

但那种无形的、被某种坚定目光注视着的感觉，并未消失。

她只是暂时，将它关在了门外。而门外的脚步声，似乎并未远去，反而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