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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意在新城市的生活,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所有的色彩都沉郁地晕染开来,失去了原有的分明与鲜活。他和母亲苏然住在一套租来的两居室里,窗外不再是熟悉的街景与喧闹,而是一条安静得过分的、栽满梧桐树的小街。
苏然迅速苍老了下去。眼角的细纹变成了深刻的沟壑,那双曾经盈满温柔笑意的眼睛,如今常常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茫然。她找了一份在超市收银的工作,从早站到晚,回家后常常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他们母子之间的对话变得稀少而谨慎,仿佛都在刻意避开那个巨大的、名为“过去”的雷区。宋淮的名字是禁忌,而“宋倾”这两个字,更是绝口不能提的、一触即痛的伤口。
宋知意转入了新的高中。他依然是那个成绩优异的宋知意,轻而易举地在新环境里保持着年级前列的排名。他礼貌、安静、独来独往。有女生被他清冷的气质和好看的面容吸引,偷偷递来情书或邀约,他都只是淡淡地拒绝,眼神疏离得像远山的雪。他没有交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的内心被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身影完全占据,充满了悔恨、担忧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思念。
他常常在深夜惊醒,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自己对宋倾说出的那些刻薄话语——“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受够你了”、“求之不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象着宋倾当时的表情,那双总是亮晶晶地映着他倒影的眼睛,是如何一点点黯淡、碎裂,最终冻结成冰。这种想象是一种酷刑。
他给宋倾的旧邮箱发过几封信,石沉大海。他尝试拨打宋倾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他想,也许是宋倾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也许是父亲宋淮做了什么。那个家,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有了母亲柔和的缓冲,也没有他在中间周旋,宋倾独自面对那个阴晴不定、内心压抑愤怒的父亲,该如何自处?这个念头让他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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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宋倾的世界在宋知意离开的那一天,就彻底坍塌了。
最初的几天,他是懵的,像被人迎面打了一闷棍,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喝水,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花纹。父亲宋淮来敲过几次门,语气从最初假意的关心,迅速变成了不耐烦的怒吼。“宋倾!出来吃饭!像什么样子!”“你哥不要你了,你就要死要活?没出息的东西!”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他心里。但他没有哭,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他开始正常上学、吃饭、回家,但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不再打篮球,那个和宋知意一起挥洒汗水的球场,现在只会让他感到刺痛。他摘下了房间里和周杰伦、五月天有关的所有海报,因为每一首歌,都能让他想起和宋知意共享一副耳机的时光。他甚至避免看家里的另一张空床——那是宋知意曾经睡过的地方。
他与宋淮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餐桌上,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筷子碰到碗盘的单调声响。宋淮似乎也试图说些什么,但开口总是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指责和说教。“这次考试怎么退了十名?你整天在想什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吊儿郎当,对得起谁?”宋倾不再像以前那样低头沉默,他开始顶撞。“我什么样,不劳您费心。”“对得起谁?我需要对得起谁?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叛逆和挑衅。宋淮被他这种态度激怒,几次扬起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家里的气氛紧绷得像拉满了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宋倾开始逃课,不是在网吧里麻木地打着游戏,就是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结识了一些同样无所事事的“朋友”,他们抽烟、喝酒,在城市的边缘寻找刺激。有一次,在台球厅,因为一点小摩擦,他和另一伙人打了起来。宋倾下手极狠,仿佛要把积压了数月的愤怒、委屈和背叛感全都发泄出来。他被打得嘴角开裂,眼眶乌青,但也把对方一个人打得见了血。
架打完了,他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喘着粗气,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同伙递给他一支烟,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笨拙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他分不清那眼泪是因为烟呛,还是因为别的。
就在这种自我放逐的日子里,宋倾的成绩一落千丈。老师找他谈过话,看着他脸上的伤和漠然的眼神,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从曾经的荣耀,变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问题学生”典型。
只有偶尔,在深夜,当所有的喧嚣和伪装都褪去,他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点点脆弱。他会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张旧照片——那是初中毕业时,他和宋知意在操场上勾肩搭背的合影。照片上的宋知意笑得那么温暖,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宋倾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哥哥的脸,眼眶发热,但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为什么……”他对着照片无声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他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那种决绝的冷漠,那种迫不及待要摆脱他的姿态,不像演戏。宋知意是他生命中最信任的人,他的背叛,摧毁了宋倾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信任感。恨吗?当然是恨的。但在这恨意的底下,是更深、更无助的依恋和思念。这种矛盾日夜撕扯着他,让他变得愈发尖锐和孤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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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宋知意考上了大学,是一所距离老家上千公里的重点大学。苏然看着录取通知书,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的象征,意味着她可以彻底离开这个临时落脚的城市,跟随儿子去新的地方开始生活。
但宋知意做出了一个决定。“妈,我想提前回去一趟。在去大学报到之前。”苏然的笑容僵在脸上:“回去?回哪里?”“回老家。我想……看看他。”宋知意没有明说,但母子二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苏然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有些结,必须由当事人自己去解开。
宋知意坐上了返程的火车。熟悉的景物在车窗外飞速倒退,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近乡情怯,他此刻的心情,比这还要复杂百倍。
他没有回家,那个家,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下午,他估摸着放学的时间,来到了宋倾高中校门对面的一条僻静小巷里,像个见不得光的窥视者,忐忑地等待着。
放学铃响了,学生们潮水般涌了出来。宋知意屏住呼吸,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
宋倾是一个人走的。他穿着松垮的校服,单肩背着书包,耳机塞在耳朵里,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他长高了些,肩膀也宽了些,但身形显得更加清瘦,甚至有些单薄。周身笼罩着一种与周围欢快氛围格格不入的孤寂和疏离。
宋知意的心猛地一抽。眼前的宋倾,陌生得让他心惊。那个阳光般灿烂、会缠着他撒娇、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宇间凝结着阴郁、步伐沉滞的青年。
就在宋知意犹豫着是否要上前的时候,一个同学从后面跑过来,拍了拍宋倾的肩膀,似乎想跟他同行。宋倾只是微微侧头,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停下脚步。那个同学似乎习以为常,讪讪地笑了笑,自己走开了。
这一幕,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宋知意心中最柔软、最愧疚的地方。他的弟弟,那个曾经人缘极好、笑容温暖的弟弟,真的被他那些残忍的话,变成了如今这座孤岛。
宋倾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角。宋知意依然站在原地,巷子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他失去了上前相认的勇气。他看到宋倾眼底的荒芜,那不仅仅是对他的恨,更像是对整个世界失去了兴趣。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解释、道歉,在目睹了宋倾的状态后,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毁了他。”这个认知像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他以为当时的狠心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看来,他可能亲手制造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漫长的凌迟。
他在那条小巷里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最终,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小旅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了那个许久不用的、只为了等宋倾回复的邮箱。空荡荡的收件箱,像是对他无言的嘲讽。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敲打键盘。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解释那天的谎言,也不再奢求原谅。他只是诉说。
“倾倾,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校门口对面。你长高了,也瘦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可能是徒劳。我不求你原谅我那天说的话,因为它们确实伤了你,这是事实。”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永远都是我弟弟。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妈妈带我离开,有她无法说出口的理由。这个理由,当时我不能告诉你,现在……我依然无法轻易说出口。它关乎上一辈的错误和伤痛,沉重到不应该由我们来完全承担,但我们却成了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很想你,每一天。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很痛。是我错了,我用了一种最愚蠢的方式想要‘保护’你,结果却把你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要去上大学了,在南方。如果你愿意,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XXXXXXXXXXX。我不会打扰你,但这个号码会一直为你开着。”
“好好照顾自己,倾倾。无论如何,请好好的。”
他写写删删,最终点击了发送。他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再次石沉大海,甚至不知道宋倾是否还会登录那个邮箱。这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对他自己内心的交代。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电脑,躺在旅馆狭窄的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回去面对宋倾,道出全部真相的路,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和艰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时间和距离,还有他亲手筑起的那道名为“伤害”的高墙。
而他知道,拆除这座高墙,可能需要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去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