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宙 第30章 第 30 章

大陆的天气与空间站的雨天不同，烈日下的海风很喜欢光临这座没有名字的小岛。

“你怎么知道我来过这儿？嗯？”一路上，戚寻都摇头晃脑地问着。

“闭嘴。”冉求一边拿着手里的显示器四处张望一边推开时不时凑过来的脸。

戚寻被炽热的手推了一下，忽地扭过头沉默几秒，伸手摸了摸脸颊，几分钟后又重新凑过来。

“你在找什么？”戚寻手里托着昏迷的李珊珊，好奇地问。

冉求瞄了眼手里的地图，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一望无际的街道。“父亲的房子，在海边。”

“你不是记得它在哪吗？”戚寻拨了拨长过了眉毛的碎发，但一晃而过的自行车又把它们吹了起来。

“记得。”冉求合上那像卷轴一样的显示器，抬头看了眼戚寻身后的慢慢挪动的云，脚下的道路连接着一片倾泻向海的草地。“我只是想看看这里的屏蔽系统还管不管用。你也看出来了，这里的限制很多，就像我们上船时要看父亲的居住证明一样。岛上的信息都是被隐藏起来了的，卫星查不到这里的位置，但同样，我们也无法和岛外的人取得联系，除非Criss联会那边主动找你。”

“Criss？”戚寻转过头。

“嗯。”冉求还是继续看向前方。“这座岛是Criss联会以特殊名义填的人工岛，所以他们有办法联系上这里的屏蔽网。”

戚寻抱着李珊珊不好动作，只歪过头凑到了冉求耳旁。“什么特殊作用？”

冉求偏过脑袋。“别靠我这么近。”说罢隔了几秒又回复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几天我们可以试着查查看，顺便找找Criss的核电站在哪里。”

“哦。那这几天不仅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也无法知道外面的形式了。”戚寻调整了一下姿势，正色道。

“对。”冉求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白鞋踏在亮晶晶的柏油路上。“这就像赌/博一样。到时候就看是他们先找到我们，还是我们先抓住他们的把柄了。”

“那倒是。”戚寻听罢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在海风下若有所思地走了几步，没过几秒又重新勾起了嘴角。“所以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来过这儿的？”

冉求无视了他凑过来的脸。“我是记性不好……但不是弱智。”说罢便漫不经心地瞥了戚寻一眼。

“啊。”戚寻在原地停了一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眨着眼看着不远处冉求飘来飘去的头发，又跟了上去。“所以，你都想起什么了啊？”

冉求不再回话，自动屏蔽了戚寻的吵闹的声音，听着遥远的海浪沙沙作响，这种简单的声音总能让他变得心情愉悦。也许受冉风驰影响，冉求从小就是一个别扭的诗人。

冉风驰的老房独具一格地建在海边的山坡上。

用海贝搭起来的房子不大，两层楼。在它大门口的小路边上，杂草掩盖的地方，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荷花池。

冉求看着面前弥漫着尘土气息的房子，慢慢地在看不清道路了的草地上走着。推开老房子上沉重的木门时，堆满书和稿纸的客厅涌出一股凉意，沉降了好多年的灰尘飞飞扬扬地洒出了来。冉求被灰尘扰得眯眼偏了一下头，扫了一圈那些许久未见的摆设，抬脚走了进去。

“右上角那个房间还空着，先把她放进去。”冉求呼吸着屋子里潮湿的空气，边走边摆摆手边说，没怎么在意身后的人，径直走向面前那个堆满了书和纸的书桌。

冉风驰的书桌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成堆的未发表的手稿，重复了五六本的书，满墙的演算图纸，一尘不变的暗调颜色和这间老房子早已融为一体。冉求缓缓地在生了刺的木桌前踱步，修长的手轻轻地擦过桌上摆放地乱七八糟的手稿。这些手稿和他在古玩店里看到的稿纸相似，只是更加潦草一点，古玩店里的明显是已经整理好了的结论。冉求慢慢将这几张纸来回翻阅，最终在其中的一张上找到了一个和古玩店里的化学公式一样的标注。这个复杂的公式用很粗的线条描着，比旁边的字体大的多。

“在看什么？”戚寻的声音忽地从冉求的身后传出了，穿过空旷的客厅穿入了冉求的耳蜗。

“我父亲失踪前的演算稿。”冉求闻声转身过来，靠在桌子的一角上看着悠悠走来的戚寻。“这座小岛是父亲还在Criss工作时建成的，因为有特殊作用所以被进行了保密。那时空间站还没投入建设，所以宋逸不知道这里，也就找不到父亲留在这里的东西。”

“既然这样，冉叔为什么还要专门把线索寄到杨姐那里？”戚寻双手撑在冉求身旁的桌子边缘上，低头去看桌面上的稿纸。他是搞’黑客’的，自然不知道这些化学式的意思。

冉求放松地偏过头来，也许是因为回到了久别的屋子，他无意中带着些笑意地看着戚寻。“因为这都是些很随意的草稿。父亲在察觉到大陆的异样并接到Criss的委派任务后马上就带着我赶去了空间站，他调查出的东西基本都在总部的工作室里了，所以这里的草稿起不到什么作用。”

戚寻听到一半把头从桌子里抬了起来，近似于自言自语地说。“空间站地震的当天晚上你们就上去了。”

“对。”冉求依旧是随性地看着戚寻，目光落在了他垂着的睫毛上。“怎么了？”

“没什么。”戚寻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看向冉求，乌黑的头发被晃得有些凌乱。“你记性是真的差。”

冉求狐疑得挑起眉，无所谓般什么也没说地默认了这一点。

老房子墙边的书柜上摆着几个不大的相框，其中的一个镶着两个中年男人和两个看起来同岁的孩子的合照。照片里，站在左边稍微年老一些的男人一脸祥和地把手放在身前那个冷着脸，面相秀气的孩子肩上。两人的身旁，一个壮硕的男人正开怀大笑地看着前方，手里压着下面拼命反抗，暴躁地头发凌乱的孩子。四人的身后是屋外的荷花池，池里的花在阳光下正肆意地开着。

“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记起我的？”戚寻抬头看了一眼那张有些脱色的照片。

冉求看着他淡淡地眨了两下眼睛，把目光偏向了别处。“十几年前，七岁，见到你后我还是有点印象的。毕竟像你这么烦的人确实不多见。”

“是嘛。”戚寻调侃着笑了一下。

——

十六年前，同样是夏天。

小戚寻跟在步伐沉重的戚铭洪身后，踢着路上的石子。石头骨碌碌地滚了很远，发出清脆又结实的声音。

小冉求闻声扶着贝壳墙上的门框从屋里探出头来，刚过耳的短发被风吹得动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逐渐往自己家靠近的两个陌生人，不过几秒又感到无趣地摆回了屋里。

夏天，冉风驰总爱门窗大开。戚铭洪来到门前时与正在写作的冉风驰四目相对，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

“阿青……她死了。”戚铭洪看着一脸担忧的冉风驰再次抿了下他粗糙的嘴唇。

冉风驰听罢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最后闭上眼轻轻地拥抱了他。

“阿青的研究院出了事，里面的人肯定会来毁尸灭迹。我把她在研究院时收起来的东西都带来了，放在杨畅那里。你顺带帮我看着吧，被找出来的话就很难翻盘。”戚铭洪一手按着小戚寻的肩。“我还联系了搜查队那边，到时阿青和戚寻两个人都会被判死亡，这样他们下手的对象就只剩我了……这几天我得先在这儿避避风头。”

冉风驰苦涩地拍了拍戚铭洪厚实的肩膀。“多待几天吧，自从暮暮走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说着他微笑地走到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小冉求身边。“这就是冉求。”

“哈哈。”戚铭洪凑过身来笑了一下。“你就是阿冉呐。”

小冉求抬起头，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脸，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胸前过长皮绳上的不规则蓝水晶一晃一晃的。

戚铭洪微笑着回过身子来，重重地拍了下身后孩子的背。“戚寻，我儿子。可惜了是个儿子，不然真的像之前商量好的一样把我家孩子嫁到你家去呢。不过我还是用了那个‘寻’字，挺好的，为他俩将来的友谊作点缀！”小戚寻措不及防地被拍地吃痛，猛然惨叫一声。小冉求窝在身子里的脑袋抬了一下，鄙夷地看向他。

“其实问题也不大，我家戚寻可以入赘到你家……”戚铭洪拍了拍冉风驰的肩，一言一语地搭着话跟着冉风驰走到了书桌旁，片刻后道。“阿青收到的资料我都看过了，拷贝了一份，你看看先吧。如果调查出来，空间站和大陆都免不了大变动……”

“好。”冉风驰应下一声，边操作着桌面上的台式电脑边看着远处不约而同相互隔了十几米的两个孩子。“既然被卷进了他们编撰的话本里，就要抢过主笔把它写完。”

“而且还不能是以悲剧结尾。”戚铭洪学着冉风驰平静如水的腔调。“你还是这样文绉绉的。”说罢笑了笑。

冉风驰先是有些愣神，接着埋头应和着也笑了一声，开始看起戚铭洪带来的文件。热烈的空气也这样安静了下来。

不知这份安静持续了多久。

小冉求身旁突然多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小戚寻从沙发背后探出脑袋问。

“书。”小冉求不想回话，随意敷衍了一个字。

小戚寻其实也是没事找事做，所以继续问道。“什么书？”

小冉求无奈地撇撇嘴。“《悲惨世界》。”

“好看吗？”戚寻凑上前来。

“嗯。”

“为什么看呢？”

“因为妈妈爱看。”

“你胸前的是水晶吗？”

“不知道。”

“谁送给你的？”

“妈妈。”

不知不觉中，小冉求也这样回答了他很多问题。小冉求在他喋喋不休的询问声下看向了窗外，窗前飞来飞去的窗帘一直朝着海平面起起伏伏，海浪滚动的声音异常清晰，听起来和翻书时的沙沙声一样。小冉求抚摸着书封上粗糙的纹路看了几秒，接着果断地合上了书，转身朝屋外走去。

小戚寻见状跟上，下意识瞄了一眼小冉求放在沙发上的书。“你要去哪？”

小冉求不打算理采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冉风驰精心打理的花园里。

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小冉求停下脚撇着嘴问身后差点撞上来的人。“你为什么跟上来。”

“啊……”小戚寻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突然便看到正午的阳光下，眼前比自己矮一点的人眼睛上一闪一闪的睫毛。他好奇地把目光落到了小冉求浅色的瞳孔上，里面的花纹深深浅浅，一圈一圈的。

“你的眼睛好好看。”

小冉求蹙了一下眉 。“哈？”说着他立刻转身向前走。

“哎！等一下！”小戚寻在后面叫着，但小冉求显然不愿意听他说的话，仍旧继续走着。

于是，突然间，小戚寻的面前便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荷花池里开得灿烂的荷花被扰地一摇一摆，落下水珠来。

小冉求脚一滑，摔在了茂密的荷花丛里。

“噗。”小戚寻还伸着想要抓住他的手。“没关系，这水看起来挺干净的。”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小冉求几乎整个人淹没在池塘里，清澈的水晃过他的下巴，露出来的只有一张懊恼的脸。他看着前方呆呆地在原地坐了几秒，接着冷脸晃晃湿哒哒的脑袋，慢慢地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湿透了的白色T恤。

岸上的小戚寻依旧在笑，过了几分钟才渐渐收了声音，开始一本正经地看起面前那个浅色的像是在慢慢融进风里的人。他秀气的五官上沾上了水珠，时不时还落有太阳的光晕。

池塘里的小冉求揪着自己的衣领，看不出来有没有生气。他淡淡地抬眼，与小戚寻四目相视。

“好啊你，我就放你一个人一会儿，你就给我整出这么大一件好事来？”屋里的两人闻着声匆匆地赶了出来。最急匆匆跑在前面的戚铭洪见状便二话不说地揪起了小戚寻的耳朵。

“啊！不是我！啊！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小戚寻捂着自己被揪红的耳朵，十分冤枉地看着荷花池的那个漂亮的孩子。只见那个漂亮的孩子无情地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草，没看他一眼就自顾自爬了上来，看似怔怔地接过了冉风驰递来的毛巾。

“啊！真的不是我！”小戚寻在冉风驰的劝阻下万般挣扎地被戚铭洪拖着往里走。“放开我！啊！老爸！”

小冉求擦着滴水的头发，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拖拖拽拽的两个人，有些得意地慢悠悠跟着走回屋。冉风驰则走在小冉求身边，无奈地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小冉求的凌乱的脑袋。被揭穿的小冉求哼了一声慢慢走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他带着蒸腾的热气走了出来。客厅里，戚铭洪和小戚寻还在乐此不比地斗智斗勇。

“来吧，看看我的旧相机还能不能用。”冉风驰从房间里搬出一个有些积灰的三脚架和一台相机，笑着招呼。

戚铭洪伸直手把小戚寻推地远远得，由他一个人在那里打空拳。“是啊，难得一聚，是该拍个照纪念一下。”于是，他又揪着那个不服气的小孩一路跟着冉风驰打到外面。

小冉求吹干了头上的水，慢慢地跟在后面。

冉风驰早就在荷花池旁架好相机了。

“来，臭小孩！看镜头！”戚铭洪走到荷花池边上，压着下面刚摆正的脑袋对着镜头大笑。

“哎！”小戚寻突然被偷袭一下，猛然地转头表示抗议，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冉风驰则把手轻轻放在了小冉求单薄的肩上，微笑着看着镜头。无聊的小冉求看了眼身边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孩子，又木着脸转回来。

咔嚓。

——

相片里，小冉求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表情毫无波澜地瞥向了左边那个吵闹的孩子。

冉求随着戚寻的目光侧着身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摆在书架上的照片。

“那时我爸还说让我入赘呢。”戚寻见冉求也在看那副照片便向旁走了几步，便笑着靠在了冉求边上。

冉求翻着白眼，转身背靠着桌角。“你白送都没人要。”

“白送啊。”戚寻凑进了，手越过冉求的腰线搭在了另一边。“现在也相当于是白送了，我一直在给你干苦力。”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上翘，碎发零零碎碎地遮着眉，但不妨碍他露出脸上的那副玩笑着挑逗的表情。

“恰巧那时也是夏天。”片刻，戚寻轻轻地说。

冉求垂着眸看着只离自己几厘米的那双漂亮的眼睛，一言不发，又是一副猜不透的模样。

戚寻勾着唇，一双漆黑的瞳孔不断在对面虹膜的花纹上寻找他隐藏起来的情绪。

几秒的时间很快地闪过。冉求看着戚寻思索了几秒钟，接着突然倾向前去，带着一些暗暗的挑衅的神色打量起压在自己身前的人。戚寻措不及防地向后小幅度地倒了一下，被打断了呼吸，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仍就平平淡淡的冉求，脸上张扬的表情瞬间安静下来。

海浪和沙砾又沙沙地响起。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李珊珊正扶着门框，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朦朦胧胧，头发也被戚寻一路上颠地有些散乱。

戚寻回头见罢，弯着眉眼转回身去，手肘向后撑在了桌上，低头歪脑袋地看向李珊珊。“醒了？”他沉声道了句，不像是对李珊珊讲的，反而更像是随意说给冉求听的。

李珊珊在两人的视线下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刚昏迷苏醒的烦躁和疲惫还没有褪去。她看着面前的两人沉默了几秒，慢慢回忆起了近几天发生的事和昨天一片漆黑的记忆，片刻后，她微皱着冷棕色的眉，一口气问完了她现在急切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还有……”她伸手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脖子，有些困倦地呼出一口气。“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戚寻脸上依旧带着他可有可无的笑意，未思索很久便脱口而出。“发小？”他漆黑的眼珠迅速地飞上去又飞回来，上挑的眉毛随之一抬，最后一起落在李珊珊的视线前方，不过一会又看了一眼冉求。“那得问他。他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冉求听着戚寻抛来的抉择权，感到无聊地对上戚寻投来的目光，不打算使用也不想在这种话题上花功夫，但又不自主地想要回怼调侃。于是乎他微微抿唇，目光来回在两人之间飘忽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很简单，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

说着他离开书桌，慢慢向李珊珊走过去，手里拿着些稿纸，边走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们也是，我们之间的利益纠纷不会让我们成为朋友，但会让我们形成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这挺好的，简单，又有保障。”

“至于你的另外两个问题。”冉求拿着那沓纸又随意地靠在了灌满了风的窗框上，棕褐色的头发被带着向窗外飘着。“这里是大陆Criss联会，相当于空间站的总部，建立的一座小岛。周围设置了无线电波的屏蔽系统，是一个对外隐蔽的地方。带你来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们已经是合作关系，我们有义务帮你找到你的妹妹，而你也有义务协助我们的各种调查。第二，这个小岛是找到核电站具体位置的关键。像你说的那样，核电站与空间站和组织都关系密切，只有找到核电站，我们才能了解组织的具体行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