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257章 四五.2 度日如年

李伯山出来，叫华岳进去跟简国栋聊一会，然后对小水和裘江说：“华岳的事我都知道了。老简跟华岳父亲关系很好，知道父亲最疼华岳，他害怕华岳顶着哥哥和父亲两条人命的压力，活得太累。人死不能复生，仇要报，但人生之路也不能一昧被仇恨覆盖。他的意思是，华峻的生死，不要让华岳承担结果，也就是说，不希望华岳此后的人生背负这座大山。你们两个交流各自手上的信息，然后辩论，我们一起为华峻定生死。”

李仲水没明白，裘江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华峻的生死由法官判，与他自己的行为有关，与华岳的执念无关，对嘛？”

“太对了。小江，我发现你的思路非常清晰，总能很快抓住问题关键。奇怪了，你以前得罪过老简嘛？能得罪他的人可是不多，而且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你咋回事？”

李伯山挑明简国栋刚才的敌意，让裘江很不自在。如果简国栋是坏人也就罢了，可是他看着不像坏人，那他——

华岳和简国栋出来后，临时法庭开庭了。裘江代表华岳一方，李仲水代表华峻一方，二人唇枪舌箭，你来我往，最后裘江一锤定音，将华峻杀人定性为 H 社会性质：

华峰之死与其参与黄赌毒有直接关系，且当时就召集不法分子，勾结 H 社会寻衅滋事，导致当事人哥哥意外身亡；出狱后不思悔改，继续啸聚不法人员，组织非法团体，公然当街行凶，恐吓守法民众，扰乱社会治安，影响极其恶劣！如此凶

徒，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正法纪。

裘江语言犀利，气势逼人，虽然李仲水也有充足证据对抗他的结论，但气场不足，加之本身并不想证明什么，输了就输了。

裘江想证明自己，他也证明了自己。

最后法官李伯山宣判：华峻当街杀人，性质恶劣，一审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裘江注意到，李伯山宣判时，简国栋一直注视着华岳。华岳听到宣判时眼中无光，脸上加了一层寒霜。

裘江过去小声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她也小声说：“其实华峻并没有参与 H 社会组织，也没有组织非法团体，他只不过喜欢吆三喝四地玩闹，那些跟着他的人也不是不法分子，不过图他乱花钱，跟着混吃混喝罢了。”

“若要判他死刑，就得上纲上线。”裘江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华岳闭上眼，流下热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呀？”

李伯山又进行下一轮安排，裘江代表华峻，仲水代表华岳进行第二轮审判。

因为感觉到华岳的矛盾，裘江又对自己刚才的论述展开攻击，结论是：华峻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其一，他聚集的众人都是游手好闲之徒，并未对社会治安造成恶劣影响；其二，华峰之死纯属意外，虽然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与华明山之死没有必然联系；其三，他在行凶前一天前往“华氏中药堂”闹事受辱，晚上喝酒，有可能是第二天早上激愤杀人的直接诱因，并非蓄意谋杀；第四，有自首情节，应当从轻判决……

所有人都注视着华岳，华岳的脸隐藏在月光的阴影下，看不清楚。她把紧紧锁在椅子下的双脚打开，慢慢站起来，一声不出地走出小院。

站在山风中，注视着远处黑色的山峦，她的双肩在风中抖动。没人能代替她做选择：哥哥枉死，父亲被杀，复仇对象又是血缘亲情，怎么办？

夜色更深了，风更凉了。弯弯的上弦月像一柄银勾挂在半空，远处的星星格外明亮，一眨一眨的闪烁着，好像随时会掉下来。立秋倚靠在小水身上，指给他看远处的星星，她细巧的手指划着线，把星星连成一个“心”形，轻轻一拈，“摘下来递给小水。小水更紧地搂着她。

裘江在脑海里搜寻这样的画面，遗憾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与陈芷汀一起看过星星。他倒是经常与蒋纹纹在夜色的掩护下躺在某一角落，但并不是要看星星月亮。如果星和月看到他们，只怕会嫌污了眼睛。

华岳站在山风中，心中激荡着汹涌的潮水，潮水与夜风对接，不知谁占上风。裘江站在最后面。辩论赢了，他的口才也得到众人喝彩。他看出来简国栋有欣赏之意，但被他用另一种情绪压制了。

裘江越发奇怪，必须弄清楚。心中的纠结让辩论的热血很快凉下来，寒意侵袭，周身上下凉冰冰的难受。

弦月被一片黑云遮住，天上的星星更亮了，一颗颗直闪到人心里去。抬头看着一闪一闪的星眼，耳边听着海浪一般的风声，好像离人间已经很远了……

第一次，裘江感觉到心中对陈芷汀的思念。思念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反射着星光的溪流中。“卟嗵”一声打破夜的寂静，又很快被黑夜吸走。静寂中，那一声回响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可在裘江的心中出现了波澜，一波一波冷寂的风加强了他的念想，排山倒海一般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冷冰冰的爪子挠了一把，凉凉的，痒痒的，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把自己的心焐一下。

第一次，出差在外，他渴望快些回到家里……

第二天大家都醒得早。山里的鸟叽叽喳喳呼朋唤友，早把瞌睡吵没了。起床后发现，只有小水不受影响，呼呼大睡。

华岳已经通过简国栋的口告诉在场的人，再也不许提华峻之事！

“那就是说，她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中午几个人又喝起来。裘江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从来没有在群体中如此孤独，从来没有如此迫切想要见到陈芷汀。他压制自己恨不能飞回家里的冲动，再次端起酒杯。

中午原本是畅饮叙旧，叙着叙着简国栋喝多了，把叙旧变成一场故事会。

裘江无从得知这场故事会是自己引起的。他把听故事当成熬时间。众人的专注和津津有味，迫使他继续压制回家的渴望。

他终于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想到无数个漫漫长夜，陈芷汀一个人坐在床上，给他打电话，不接；给他发信息，不回。终于，电话越来越少，信息越来越短……没有了家庭的束缚，他也越来越快活。人生最得意的时刻，往往都是曲终人散的前奏。尚未尽享齐人之福，麻烦就没完没了地找上来……

此时此刻，他仿佛看见孤寂中的陈芷汀，抱着腿，缩在床的一侧，默默凝望窗外的夜色，等到万家灯火阑珊时，独自入睡……

华岳挨着简国栋，他坐在华岳的侧面，把一半身子隐在华岳身后，双脚交叉藏在木椅下。简国栋叙述小三与老婆斗智斗勇的故事时，他的双脚像无声的鼓点，密集如雨般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