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256章 四五.0 来不及了

蒋纹纹的眼睛出现一秒白多黑少的怪异，随后彬彬有礼地微笑点头，将二人请进会议室。曲谈看着蒋纹纹跟裘江全程零交流，意味深长地瞥了裘江一眼。

曲谈准备用蒋纹纹隔三差五请假为理由，提前辞退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她突然回来上班。上班第一天，裘江就过来了。曲谈疑心二人商量好的，只能把辞退她的计划推到年后。

李仲水说：“我大哥刚从山里出来，我正好也休息，一起去吧。”

裘江知道他负责家族企业的追债案，外出很久，问他怎么样了。

“也就那样了。的确没钱，只能坐镇工厂，收货卖货，直接入账。”李仲水脸上还残留着倦怠。

“为什么不告他？”裘江一脸疑问。律师不打官司去卖货收账，这是哪间学校教的？

“厂里管着二百多工人，告他等于杀鸡取卵，还害得工人失业，不如留一线生机，也许过两三年能连本带利收回来。”李大川无奈又随意地一笑。

裘江又问：“收回多少？”

“六七成了吧。”

“你行啊。六七成就是成功。”

裘江明白大川的作法与常规律师不一样的原因。他打的是家族官司，重点是给家族企业要回钱，而不仅仅是做为律师收官司钱。有人说，律师巴望所有矛盾都通过诉讼解决，这样他们才有钱收，也不是没有道理。

曲谈也笑了：“小水有大山这样的哥，不做赶尽杀绝的事。给别人留一线希望，也是自己的生财之道。”

曲谈这几句夸奖让华岳变了脸色，站起来告辞。李仲水和曲谈都很惊诧。裘江明白她推人及己的心思，示意出去一会。出门的时候，他感觉蒋纹纹的目光在背后锥着他的背，他没有回头。

坐在附近一家小茶馆里，他对华岳说：“你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就不怕听别人的建议。你放心，追债和人命不可相提并论。”

“我不想听到任何劝我放弃的言论。”华岳脸上现出苦大仇深的阴影，洋溢富贵气的圆脸，因为横向的阴影显出苍老的疲态。

“如果有人劝说你就放弃，证明你本身不坚定；经过劝说你仍然坚持，才是你内心真正的选择。”

裘江的话似乎有点道理。“况且简国栋先生是想帮你，他让你去见，自然有他的道理。”

华岳犹豫着不点头。裘江又说：“比较你们中药堂和简先生的关系，哪个更近？他没理由去帮你大伯，所以，我感觉他有另外的用意。”

华岳终于慢慢点点头，又跟裘江回去。蒋纹纹不在前台，裘江松了口气。三人约好时间，出发时李仲水的太太立秋也跟着去。

蒋纹纹最初的进攻目标是李仲水，发现二人感情非常好，且李仲水不解风情，攻到一半放弃了。李仲水没把这事当一回事，也没跟裘江提过。

到了熟悉的山间小院，裘江看见老板娘在院子里烫一只刚杀的公鸡，大山哥在洗菜。山水冰凉，他的手冻得通红，老板娘的脸上被烫鸡的热水蒸得通红，二人边做事边聊天，脸上都是淡淡的笑。

裘江感觉有点辣眼睛，扭头看后面的小水。他也跟着大家，叫两兄弟“大山”“小水”。

小水在等立秋。立秋去摘院子外面的腊梅花。棕色枝干上的梅花像黄玉雕琢而成，精美异常。二人看着花一起笑，甜蜜得像演电影。

享受齐人之福的裘江，在他人单纯专一的喜悦间心乱如麻。这花若让陈芷汀见到，那才真是，人花相映，如诗如画。

想着陈芷汀处身其间，手拈素雅的梅花，气质清婉，容貌秀丽，风度卓然；若她对着自己一颦一笑，男人们可要羡慕他了。立刻想到自己对她的冷淡，而她如此冷遇中还力相助，裘江越发心中酸涩。

等到浏览院外风景的华岳收回目光，裘江陪着她一起进去。

寒喧之后女人们去收拾饭菜，男人们喝茶聊天。简国栋得知华岳进山了，也跟进来。

裘江听说简国栋来了，心中莫名兴奋起来。“简孚”的幕后大老板，终于可见真人了。

大家坐等简国栋到场时，裘江抽空叫出华岳，继续了解案件相关情况，特别是华岳哥哥被误杀的细节。

“我哥看出堂哥是借酒装疯。前台伙计都看出来了，他没真醉，言语就很不客气，他就真的撒起泼来，抓起前台一块蟾蜍玉雕砸向一旁的玻璃柜，玻璃四溅，一块恰恰插进我哥的动脉血管。大伙都吓坏了。堂哥也吓坏了，用手堵着伤口。哪里堵得住！平躺着等医院救护车到，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因为慌了神，大伙抬着我哥去医院，车上颠，走到半路血就流尽了……”

华岳哭起来。压抑的痛苦通过抽搐的肩膀传出来。无论多少年过去，那一天喷溅的血和满地的玻璃碎片都无法洗涮清除。

裘江拍拍她肩膀，递给她一片纸巾。

“我没事。你先过去，我吹会山风。”

裘江明白她要冷静一会，叮嘱她别站太久，山风冷，转身去了热闹起来的小院。

简国栋到了。裘江仔细打量他。个头不高、头发花白、身体略显发福，五官的线条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松驰，眼睛却格外明亮。看他下车走路，腰背挺直，却有点僵硬；手上拄着檀木柺杖，偶尔要撑住身子，稳住重心。

“里面穿着铁背心。”小水低声告诉裘江，“特别能喝。现在好多了，不贪酒。”小水说完嘿嘿笑起来，可见以前没少跟他拼酒。

裘江感慨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一直以为李仲水不过是小镇上的律师，为家族企业忙活，没想到他身边有这样重量级人物。

裘江没想到，自己迫切想见的人根本不鸟他。

“简先生，您好！我姓裘，叫裘江，在敏慧姐手下做事，请多指教。”

李仲水向简国栋介绍裘江，裘江礼貌而恭敬地起立，双手递上名片。

如同陈芷汀过来会成为其中最出色的女人一样，裘江无疑是男人中最出色的一位。李伯山朴实得像块石头，李仲水身材匀称，五官清秀，但总是有点不正形，像迎风摇摆的芦苇或哗哗作响的小白杨，不跟老婆腻歪时就跷着二郞腿。再看看裘江，身材挺拔，目光明亮，微黑的皮肤更显五官线条清晰硬朗，衣着得体，坐立干脆利落，语调不卑不亢，颇有男子汉气概，更能代表律界精英的风格。

华岳释放出自己的伤心，心情像透着风的院落，敞亮起来，看着礼数周到的裘江，目光中饱含笑意，想着他为自己奔波的辛苦，竟然有了蜻蜓点水的柔情。

简国栋一摆手，裘江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化成一缕山风。简国栋一手拍着大山的腿，一手拉着华岳的手，哈哈大笑，笑完之后点点头，侧脸向上注视着裘江说：“我知道你。”目光中有一丝雪亮的尖锐，不等裘江捕捉到，他已经乐呵呵地同大山聊起来。

华岳俯身向前，轻轻接过裘江手中的名片，放在简国栋手边。小水拉裘江坐下，俯耳边说：“商场枭雄，难免霸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们都很随意。”

裘江额上有细密的汗渗出。他压制着情绪坐下，衣着纹丝不乱，端起酒杯跟大山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他知道我。知道我什么？这种态度，可见“知道的”信息不是什么好事。裘江喝酒时快速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自己应该没做过跟简氏一族有关的事。

望望黑如兽脊的山峦，正在升起的一弯弦月，一阵阵吹过的清冷的山风，裘江有一丝无法融入的孤独。

简国栋成为无可取代的中心，他不鸟的人，没有机会发言，也没有情绪发言。李伯山的话就不多，偶尔说一句就是金玉良言，总能引起共鸣；李仲水对所有话题都没兴趣，老婆跟着话题插话，他就做观众，老婆不发言，他就跟老婆叽歪；华岳甘愿做听众，她经常独自处理繁琐事务，难得融入轻松愉悦的场面，偶尔想起裘江，替他挟菜倒酒，更显出他的无聊。

一阵突如其来的思念攫取裘江的心。汀姐在干嘛？如果有她在，他一定能够散发出太阳般的光芒，妙语连珠，左右逢源，不仅当场解决华岳的困境，还能连带着把并购的事一起搞定。

喝到六七成，简国栋看看华岳，跟她碰了一杯酒，拍拍她的肩膀，叫走了李伯山。

裘江已经喝了十几杯，没有一杯是跟简国栋单独喝的。他的冷淡让裘江没有主动敬他酒。众人一起碰杯时，简国栋的杯子也没有跟他碰过。这太明显了，他对自己有敌意，而且是很深的敌意。

难道敏慧在背后讲了我的坏话？裘江想。应该不会啊？她拉我过来，讲我坏话对她有什么好处？

山里打不出电话，也发不出短信，裘江后悔进山之前没有给陈芷汀发短信。他莫名着了急，突然意识到长期的冷落已经酿成恶果，陈芷汀可能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明白陈芷汀不吵不闹的可怕了。他想在错误的路上飞奔，不能用吵闹做借口提离婚；他想从错误的路上回头，没有台阶可以下坡回家。他突然隔着重重山恋有了心灵感应。

他感觉到，陈芷汀的心已经变了。他来不及了！

他的心像在热锅上煎，可在面子上，他还必须保持气定神闲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