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与晚霞 第2章 晚自习的余光

晚自习的预备铃像根细针，刺破了教学楼的沉寂。苏宁婉坐在座位上，面前摊着的物理卷子几乎没动过，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毫无意义的圆圈。

林楸从外面打水回来，刚进门就被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我的大小姐，你这一下午魂都飘哪儿去了？王凌逢到底跟你说啥了？那盒子里装的是情书还是巧克力？”

苏宁婉的手指猛地一顿，圆圈被戳出个尖尖的缺口。她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说：“都不是。”

“那是啥？”林楸凑过来，鼻尖快碰到她的头发，“你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是项链。”苏宁婉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说谢谢我借他笔记。”

“项链？”林楸的音量陡然拔高，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他可以啊！借个笔记还送项链，这不明摆着对你有意思吗？你俩这是要成了？”

苏宁婉抬起头，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她把那张皱巴巴的便利贴从口袋里掏出来，拍在林楸面前。

林楸疑惑地捡起来，看清上面的字后，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嘴巴张成了“O”型。“这……这是王凌逢写的？他跟白祁妍……”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我就说他俩不对劲！上次运动会白祁妍崴了脚，王凌逢背着她跑了半条操场去医务室，当时我还以为是同学友爱，现在看来……”

“别再说了。”苏宁婉打断她，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疲惫。

林楸看着她蔫蔫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不落忍，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对不起啊婉婉，我不该那么八卦的。这种渣男不要也罢，你想想，他配得上我们全校第一的苏大美女吗？成绩没你好，眼光还不行，放着你这么个宝贝看不见，非得去跟白祁妍……”

“其实也不能怪他。”苏宁婉低下头，看着卷子上的受力分析图，“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他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任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自己解读出特殊的意义。王凌逢课间操时的一瞥，篮球场上无意间投来的目光，甚至是那次捡起发绳时指尖的短暂触碰，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在心里反复咀嚼，酿出甜丝丝的味道。可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瞬间，是她自己给那些瞬间镀上了滤镜。

“那周延安跟你说啥了？”林楸忽然想起下午放学时的事，“我听隔壁班同学说，他跟你说话了？”

苏宁婉愣了一下，才想起周延安递便利贴的样子。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递过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块冰。

“没什么。”她含糊地应着，“他就是……刚好看到了。”

林楸却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你说周延安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我跟你说，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每次大考成绩出来，他看你的眼神都怪怪的，不像看竞争对手，倒像……”

“倒像什么？”苏宁婉追问，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倒像看自家走失的小猫。”林楸咂咂嘴，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明明是理科大神，却总在语文课上看你写的作文范文；上次校庆晚会你弹钢琴，他明明在后台准备物理竞赛的演讲，却偷偷扒着门缝看了全程。”

苏宁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些事她从来没注意过，周延安在她眼里，一直是座冷冰冰的冰山，成绩好，话少，永远独来独往。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就像他也未必知道她其实怕黑，每天晚上都要开着小夜灯睡觉。

“你想多了。”她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他就是……闲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像串在黑丝绒上的珍珠。高一的晚自习已经开始了，楼下传来整齐的朗读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苏宁婉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对面的教学楼。高二（1）班的窗口亮着灯，她知道周延安就在那间教室里。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在解物理题，还是在看竞赛资料？

“叮铃铃——”晚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班主任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昨天刚考的数学周考卷，”班主任把卷子往讲台上一放，目光扫过全班，“这次整体考得不错，尤其是苏宁婉，又是全校第一，而且是唯一一道附加题做对的。”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不少人转头看向苏宁婉。她却没什么心思接受这些目光，只觉得手里的笔格外沉重。

卷子发下来，鲜红的150分刺痛了她的眼睛。以前每次考第一，她都会偷偷开心，想着下次一定要保持住，不能被周延安超过。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个第一没什么意思。

她低着头，慢慢翻看卷子，忽然发现附加题旁边有一行小小的批注，不是老师的字迹，而是用黑色水笔写的：“辅助线可以更简洁，用三角函数代替几何证明会更快。”

字迹凌厉，带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苏宁婉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周延安。上次数学竞赛培训，她见过他的草稿纸，就是这种笔锋。

他怎么会在她的卷子上写批注？难道是老师让他帮忙批改的？

正疑惑着，忽然听到前排传来小声的议论：“欸，你们看周延安的卷子了吗？他附加题也做对了，但是被老师扣了一分，说是步骤不够规范。”

“为什么啊？他的解法明明比标准答案还简单。”

“不知道，好像是他自己要求扣的，说步骤确实有问题。”

苏宁婉握着卷子的手指紧了紧。她忽然想起高一那次期中考试，她的英语作文因为一个拼写错误被扣了0.5分，屈居第二，而周延安是第一。那天放学，她在走廊里哭了很久，觉得特别委屈。后来听林楸说，周延安去找过英语老师，说自己的作文立意有问题，应该再扣1分。

当时她只当是林楸瞎编的，现在想来，也许是真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周延安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让她拿第一而故意扣分？一定是她想多了。

晚自习过半，苏宁婉觉得有点闷，想去走廊透透气。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周延安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书，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好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宁婉像被烫到一样，立刻低下头，转身想往回走。

“苏宁婉。”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手指紧张地绞着校服衣角。

“你的物理卷子。”他说，“最后一道大题，你的解法有误。”

苏宁婉愣了一下，转过身：“不可能，老师给我打了满分。”

周延安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草稿纸递给她：“这里，你假设的加速度方向反了，虽然答案对了，但过程不成立。”

草稿纸上画着详细的受力分析图，箭头清晰，标注明确，甚至连她哪里出错都用红笔标了出来。

苏宁婉看着那张草稿纸，脸颊慢慢发烫。她刚才只顾着难过，根本没仔细检查卷子。

“谢谢。”她小声说，把草稿纸叠好放进兜里。

周延安没说话，转身想走。

“等等。”苏宁婉忽然叫住他，“下午的事，也谢谢你。”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不用。”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追问，“你明明可以不吭声的。”

周延安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因为看不惯。”

看不惯什么？看不惯她被蒙在鼓里，还是看不惯王凌逢的做法？苏宁婉想问，却没勇气。

他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认真：“苏宁婉，你值得更好的。”

这句话像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延安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1）班的教室。

苏宁婉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走廊里的风带着夏夜的凉意，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她心里的一些阴霾。

她回到座位时，林楸立刻凑过来，一脸八卦：“你跟周延安在走廊里说啥呢？我看他跟你站了好久。”

“没什么，”苏宁婉拿起笔，翻开物理卷子，“他跟我说我卷子上有个错误。”

林楸撇撇嘴：“骗谁呢？他周大少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苏宁婉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看着卷子。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纸上，刚好落在周延安写的批注上，那凌厉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一点点熨平她心里的褶皱。

也许，林楸说得对。

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苏宁婉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周延安站在楼下的路灯旁。他好像在等什么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

苏宁婉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是在等她吗？

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忽然看到白祁妍从旁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笑着递给周延安：“延安哥，我妈炖的银耳汤，你喝点吧，晚上熬夜刷题肯定累。”

周延安皱了皱眉，没接：“不用，我不渴。”

“喝一点嘛，”白祁妍把保温杯往他手里塞，“就当是谢谢你上次帮我补习物理啦。”

周延安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有些为难。

苏宁婉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忽然想起林楸说的话，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周延安和白祁妍认识，甚至关系很好，这很正常，毕竟他们都是成绩好的学生，说不定早就认识了。

她低下头，加快脚步，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苏宁婉。”周延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他说，“把伞拿着。”

苏宁婉转过头，看到他把那把黑色的伞递了过来，而白祁妍站在他旁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用了，我家离得近。”她说完，转身就跑。

刚跑出没几步，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她没回头，也没停，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林楸，却没想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周延安。他把伞举到她头顶，自己半个身子露在雨里，校服很快被打湿了。

“拿着。”他把伞柄塞进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

“那你怎么办？”苏宁婉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没事。”他说完，转身就走进了雨里，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白祁妍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

苏宁婉握着手里的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忽然觉得，这把伞好重。

回到家，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出现周延安的样子：他递便利贴时的眼神，他在走廊里说“你值得更好的”时的认真，他把伞塞给她时的坚决。

还有白祁妍递银耳汤时的笑容，王凌逢和白祁妍并肩走远的背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的心。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那是王凌逢的微信，她加了快一年，却只敢发过一次“笔记在你桌上”。

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她终于按下了删除键。

然后，她点开了另一个对话框。那是周延安的微信，是高一运动会时加的，当时他是裁判，她是运动员，加好友是为了发比赛成绩。他们从未聊过天，对话框一直是空的。

她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忽然想起林楸说的，他偷偷看她弹钢琴的事。

鬼使神差地，她打下一行字：“谢谢你的伞。”

想了想，又删掉，换成：“物理题我看懂了，谢谢。”

点击发送的瞬间，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延安回复了。只有一个字：“嗯。”

苏宁婉看着那个“嗯”字，忽然笑了。

也许，这个夏天，真的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