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对面传来的忙音,和年关时钱包的紧俏一样令人揪心。
国际航站楼前,花琏迎着寒风不顾老陈的招呼,皱着眉头手在按键上劈里啪啦地打字。
“章云杉,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医院的消毒水味儿混杂在浑浊的空气中,章云杉提着医院餐厅的饭菜走在走廊上,掏出手机时才发现最近一直没给它充电而罢工了。
普通病房里,几个穿着厚重棉服的中年男女团团围住了病床。
“章大哥,你可真是有福气,云杉学习又好又能挣钱。”脸颊上带着些许红晕的中年妇女,拉着被众人围住的病床上的,只能露出一个干瘪脑袋的老头用着羡慕的语气说着。
“就是,当年刘算子可都说了,你家这小子来是来报恩的。”中年男人伸手探进口袋,咂摸着嘴巴耐不住嘴里的空闲,想要去点烟。
老头咧着嘴角接受着来自周围亲戚的奉迎,“哼,当年要不是老子,他早就饿死了。”
这句话,章云杉有记忆以来的十来年中,听了不下百次。
他拎着装着饭盒的塑料袋,安静地走到门口。“四叔,医院不让抽烟,你去外面。”
众人这才发现章云杉的到来,被点名的男人讪讪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样,云杉也回来了,大哥也没什么事,咱们几个就先回去?”
本来就不是什么喜庆的地方,众人也只是走个过场打个照面就又熙熙攘攘的离开了。
章云杉帮他打开床上桌板,又倒好了水帮他摆好了饭菜。亲戚们送来的牛奶鸡蛋被他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底下。
男人被炸伤的是左手,好在并未伤到筋骨,再过个两三天就能回家静养。可家里却是最不能静养的地方,章云杉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放心,一个聋哑的母亲和智力低下的弟弟能够照顾好这个伤了一只手的古怪老头。
章琳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她的丈夫又是个不好说话的人,这几天也只能是白天待在医院,晚上只能由章云杉陪护。
“你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男人单手吃着饭,黝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他大口大口的嚼着饭菜,口中的牙齿也不齐整。
“她到现在也没能为你姐夫生下一男半女,人家教训她也是情理之中。”
章云杉坐在旁边空着的床位上,掏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见他不答话,男人登时拧紧眉头,放下勺子不悦道:“你这孩子,到底听没听明白我说什么?你是我儿子,就得你给我养老,别想着推给你姐。”
章云杉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表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
临近年关,花琏才跟着父母回了A市。他的欢欣雀跃都被花宸看在眼里,某种诡异的猜测在他的心中萌芽,但他没有实质的证据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观察花琏的异常。
“能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吧,”花凛现在宽大而松软的真皮沙发里,新来的女佣Lily帮她揉着太阳穴缓解疲劳。
“反正等他高中生活结束,也很难在老家过年了。”
落地之后,花琏第一时间联系不到章云杉甚至有些心急如焚,抛开他隐秘的情感,章云杉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不确定倒霉因素的人。他从来不喜欢过多的思考,直接打车去了黑曜石公馆。
他到的时候,黑曜石刚刚开始上人。一楼大厅的吧台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他就直接去了周婷的小办公室。
周婷正忙着补妆出去待客,她从化妆镜中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手上涂抹口红的动作一顿,“哟,怎么空手来了?”
花琏直接开门见山道:“章云杉呢?我打他电话联系不上。”
周婷闻言脸色一僵,放下口红面色不虞道:“别提了,这小子说好寒假给我上个满勤,结果前天突然给我请了一周的假。我这儿人手不够,吧台的小林加了好几天班了。”
“请假?他怎么了?”花琏直觉是他应该是遇到一些麻烦,章云杉曾跟他说过,周婷很舍得给他开钱,他不会放着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溜走的。
花琏下了飞机后衣服都没换,抬脚就要去下个地方蹲点。他来不及告别,只匆匆留下一句,“花宸应该给你带礼物了,你记得找他要”,便夺门而出。
花宸每次出差回来都像是批发一样,一样的包和口红买好几款,花琏以为他要开拓这方面的生意,谁知他只是为了“端水”。
他出来黑曜石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想直奔章云杉曾带他去过的姐姐家,却又害怕冒昧给他带来麻烦。
他尝试着在此拨打章云杉的号码,电话“嘟嘟”响了几声后,终于被接通。
电话那头,章云杉因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而染上浓重的鼻音,语气也有些松散。
“有什么事吗?花琏?”
淡漠而疏离的语气,将花琏想见到他的热情浇灭。他张着嘴,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回来了,跟你说一声。”
浓重的夜色里,花琏站在黑曜石一边的公交车站牌下,冷风钻进他的脖颈他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发的消息我看到了。”
看到了但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电话,甚至没跟他提关于他遇到的任何事,仿佛他们又回归到曾经路人的状态。
他的戒备和疏离建立起来的围墙把花琏隔绝在外,他的胸口微微发酸,心道:单相思真是苦啊。
“打不通电话,我来黑曜石找你,周婷说你请假了,是有什么事吗?”
但英勇无畏的骑士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攻城略地,抵达王子的心房。花琏咽下心中的酸涩,借着朋友的身份勇猛追击。
电话那头,章云杉微微停顿,他站在医院走廊的窗户前,斟酌着开口:“过两天我就回去了。是有一些事情,但我不想让你知道。”
胸口像是一个没熟的青梅果被捏爆,又酸又涩的果汁透过花琏的心脏,流通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墨色中四散开来,公交车到站又离开,“章云杉,如果说我想知道呢?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学校里躲着他,生活中的事不愿意跟他分享,花琏曾经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的很好。
章云杉静静地等待着猛烈的心跳声平静下来,“我在医院”,他稍微停顿立马补充道:“你今晚别过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安静,花琏等着他把话说完。
“花琏,我不想把我身上的那些垃圾事和负面情绪带给你。”
家不像家,父母不像父母。章云杉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自己这般命苦,他早已习惯在同龄人面前低人一等,习惯独来独往,习惯沉默和隐忍。
花琏从头到脚都和他呈现出完全相反地极端完美,他拥有优渥的家境,和谐的家庭关系,称职的兄长。他是一个可以永远散发光和热的太阳,但章云杉不能是遮盖阳光的乌云,他能做的只好是远离。
回到病房,男人因为受伤的左手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酣睡在床,猛烈的呼噜声几次令章云杉从梦中惊醒,他早已不记得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电话的那头声音早就停了,他躺在一旁空着的病床上,理智让他把花琏推开,但火的温暖向来是极寒之中唯一的救赎。
花琏一大早就来了医院,章云杉出现时,他正在像护士询问章姓病人的病房好。硕大的果篮沉甸甸的压着他的肩膀一边有些倾斜。
“花琏,”章云杉刚刚洗漱完毕,发丝上沾着些许水渍。“起这么早?”
他上前接过递过来的果篮,却没打算把他往病房里引。
花琏睁着圆圆的眼睛往病房里面探寻着,“待会儿要去爷爷家,所以我早点来了。”
他用手指了指章云杉刚出来的病房,“怎么?叔叔还没醒?”
章云杉面色低沉,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往反方向走,他承认十八年来未曾有过的自尊心在此刻作祟。他做不到心无芥蒂地把病床上那个从小打他,压榨他,没有文化且无能的男人当作自己的父亲介绍给唯一把他当正常人的花琏。
那个人是他痛苦的来源,是他所有负面情绪的源头,远离了他章云杉才能勉强维持住面上的正常。
他把花琏带到医院旁边的咖啡店,果篮放在他身旁的椅子上。
“我打算寒假结束就从黑曜石辞职,所以过两天就会回去。”他对于请假的事避而不谈,也不希望对面的人发问。
花琏不是傻子,能让一个高中生为了生活去夜场上班,他曾经以为章云杉没有父母。现在看来,只有相当不称职的父母才会让自己的孩子整天活在痛苦之中。
“好,”他试探着把手从滚烫的杯壁挪到章云杉的手上,有些发烫的温度从他的手心覆盖上他宽大而泛红的指关节,“章云杉,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但是如果你能告诉我的困难,我可能会帮到你。”
他就差把“哥有钱”三个字写在脸上,优渥的家境在他眼里或许是能让他留在章云杉身边最大的筹码,毕竟当初二人就是因为“钱”才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