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杉对于蒋眉的经历表示同情,但不打算过多干涉他人命运。他本是如履薄冰,肩上已经再难负重。
本就是感染风寒,打了一上午的点滴,章云杉的体温已经降至低烧状态,花琏帮他拿了些药便准备离开。二人迈出病房门时,蒋眉身着白色病号服苍白着一张脸就这么立在隔壁病房门口,幽怨地看着他。
“救我性命的大恩人,”她眉眼狭长,淡漠地望向眼前的人,眸子中缺乏光亮,让人感觉不到她眼神中的实质落在了何处。
她微微歪了歪头,如同泼墨般顺直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飘动着,“不进去坐坐?”
她的神情太过于诡异,身上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花琏偏过头看了眼章云杉,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深夜之中,他是何等勇气跳下去救了这么一个人。
惨白色的病房实在是毫无让人交谈的地方,三人最终去了医院旁边的菜馆。正值午间,用餐的人不少,蒋眉裹了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把身上那种疏离的气质牢牢的锁在了身体内部。
花琏挑食,比较有味道的食品和调味品他都不吃,原本他是计划要带章云杉去他订好的餐厅吃饭,但显然蒋眉的活动范围没那么远。
工作人员为三人倒好了茶水,白色的水雾从杯中蔓延到空气中,蒋眉的五官隐在其中若隐若现。
“我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只是恰巧碰上了,你不用单独再出来感谢我。”蒋眉的身份复杂,章云杉不想惹祸上身,率先开口想和她撇清关系。
蒋眉捧着茶杯吹气的动作一顿,面上再次浮现出那种诡异的笑容。
“瞧你这说的,我又不会赖上你。”她放下茶杯,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拨弄着茶盏,“你还记得我吗?”她猛地一抬眼,瞳孔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淡淡的琥珀色。
花琏闻言耳朵抖了一下,他斜眼去看身旁的章云杉。
章云杉神色未变,微微有些下三白的双眼在平静时是不甚友好的,他上下打量了对面的人,缓慢地摇了摇头。
“抱歉,”他垂下眼睛又重新抬起来,“虽然说我从旁人口中得知,你和我都是国中的学生,但我确实是从未在学校见过你。”
蒋眉淡淡的笑着,丝毫没有被否认的尴尬。
“我说的是从前,”她冷不丁地抛出一个问题,“我说的是在你小的时候,黑暗的空间里。”
章云杉很明显是不记得了,他皱着眉头觉得她有些不知所云。
蒋眉瞬间知晓了答案,她明亮着的琥珀色瞳孔逐渐黯淡下去,“真不记得了?你和我,还有一个小姑娘,在捉迷藏?”
她试探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章云杉的脑海中瞬间有一些画面若隐若现,恍惚之间他身上那些早就愈合的伤疤和淤青又开始疼痛起来,脑袋是最先做出反应,他仿佛被时间撕裂。
冷不丁地,花琏突然打了个喷嚏中断了他的思考。
他瞬间从痛苦中抽离出来,第一反应是拿了纸巾递了过去。“你最近别和我一起了,都被我传染了。”
花琏用卫生纸捂着口鼻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蒋眉笑了笑,“反正都已经传染过来了,没事的。”
蒋眉浅笑着望着对面两个人,忽地低下头,眼中的泪花隐匿在疏离的面具之下。
花琏有些轻感冒,喝的茶水也有些多。趁着他去洗手间的功夫,章云杉斟酌着开口印证自己的猜想:“蒋眉同学,你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试着寻求法律帮助,我能做的很肤浅,你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本身就不具备希望的人身上。”
“法律援助?”蒋眉像是听到讽刺的语言,冷笑一声,她像是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哈哈……哈哈”
她不停地咳嗽着,笑声和说话声被咳嗽声切割地断断续续。
“章云杉……你以为……霍胜是花琏吗?”她终于恢复如常,眼中因为巨大的生理反应而闪烁着泪花。
“整个A市,那个律师会在听到霍氏集团董事长长期侵犯未成年少女后敢接这个案子!”猛地吐出真相后,蒋眉像是撕开了情绪的裂缝,她红着眼睛自嘲道:“哦,还真有人有办法。你身边的花三少爷他们家,在A市也算是一手遮天了,只可惜这两家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我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你信不信花宸比霍胜更想弄死我?好歹霍胜对我还有些感情?”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中掉落,她孤傲地扬起头抹干了眼泪。寒风刺骨之中,有人愿意不顾性命之虞跳下暗河去救她,她以为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可在她看清楚对面的人是谁后,她才明白,那也只不过是在海面上漂泊着的随时会被海浪淹没的浮萍。
世上没有佛祖,霍胜也不会因为法律的制裁而堕下无间地狱,她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自救。她曾想过死了之后一了百了,但这世上最被高估的便是感情,她如果死了只会有人会重新为霍胜物色新的少女,来代替她承受苦难。
吃完饭后,章云杉没有回学校,他把花琏送回家后打算回家休息。冬日的阳光算不得暖和,花琏却总是笑嘻嘻的,他裹着厚重的羊毛围巾,仰着脸笑着说:“那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章云杉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揉了揉花琏的脑袋说了两个字:“能吧。”
章琳原本有一份工作,是在楼下的超市当收银员,工资不高但也能攒到钱。就是因为,某次她跟街道上有名的老流氓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她的丈夫拖回家中狠地毒打了一顿,从此之后她被迫成为全职家庭主妇。
章云杉推开门时,章琳正趴在地上擦地。不被允许外出,无休止地清洁便成了她唯一的活动。章云杉站在门口关上了门,他不敢下脚,怕踩脏了他姐刚擦得地板。
“今天怎么没去上学?”章琳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接着低头去干手上的活。章云杉成绩好,她从来不担心。
“等姐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她嘴上说着话,手中的动作却从来没能停下。
章云杉没说话,他把书包挂在墙上,拖鞋向前走了几步弯腰蹲下。章琳十分具有骨干地手腕被他攥在手里,“别干了姐,他回来了还不是一团糟?”
章琳生的不矮,可单薄的体重显得她是这般弱不禁风。她垂着头默不作声,不多时,章云杉看到她的肩膀止不住的抖动着,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
蒋眉的脆弱暴露在他面前时,他一瞬间想到的便是章琳,他的姐姐。同样被泥潭裹挟着无法抽身,他明白她们无人救赎,只能埋怨自己不够强大。
“姐,我们一定能走出去,”他垂着眼看着地上瓷砖的裂痕,“再等等我。”
周婷对他是真的不错,他打算过完这个寒假就去向她辞职。从前他甚至想过,不上学也行,反正在学校里与同龄人之间的那种落差感总是让他无所适从,可现在他却无比珍惜这个能改变他一生的机会。
高考是改变人生的一次机会,他从前对此不屑一顾,一次考试不会让他如同深渊般的原生家庭突然之间好起来。但他现在不得不信。他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后年的分数上,寄托于他到时候能够远走高飞不再被荆棘捆绑。
寒假如期而至,花琏被花宸打包去了国外。近些年,花家的产业逐步转到欧美,这也是花凛常年呆在M国的原因,单单是因为这个,高二一年便是花琏在国内读书的最后一年。
虽然说为了花琏的大学,花凛早就跟各大名校的校长打好了招呼,但他代表的是花家的颜面不能丢人,寒假期间便被关在M国的海边别墅里,恶补功课。
那天之后,章云杉重新变得忙碌起来,花琏虽然说是要去找他,但临近的期末考试让他不得不安分下来,一直到被带到M国,他甚至只能从线上聊天软件上跟他道别。
“章云杉,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也带来。”
这是他落地N市后给他发的第一条消息,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对章云杉的依赖程度远超想象,因为章云杉是个极其无聊的人,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他抱着一种近乎是顽固的心思,想要把他拉进自己的社交圈,就像是把太阳拖到章云杉头顶的那片乌云里,至于原因他总也说不清道不明,但好在他是花琏,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他想。
时差十三个小时,章云杉难得跟远在大西洋彼岸的花琏同步。只是黑曜石的工作太过于繁忙,让他没有时间去回花琏的消息。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只是借着忙碌的借口去掩盖真相,他是学霸但遇上了此生唯一一道不会解的难题。
花琏像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光芒的小太阳来到他的身边,帮他驱散了围绕在身边的乌云,他走了,乌云就又来了。
“云杉,你爸被鞭炮炸伤了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一堆广告和中国联通提示降温的信息里,只有那一条能让章云杉控制不住手抖,他退出信息界面发现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他却早已烂熟于心。
那是他的“父亲”。